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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勞拉永遠不死。
勞拉費了好長時間纔來到這個世界的,瑞妮說。似乎她無法斷定降臨世間是否是個好主意。生下來之後,她先是生病,我們差點兒就失去了她——我猜想她仍然在猶豫不決。但最後她決定試一試,於是她抓住了生命,漸漸地好了起來。
瑞妮認爲,人們能夠決定自己的死期,同樣對自己的降生也有發言權。當我到了可以回嘴的年齡,我會說:我從來沒要求過降生,似乎非要得出一個所以然來不可。瑞妮則會反駁說:你當然要求過。就像我們大家一樣。瑞妮認爲,一旦生下來,我們就要擔當起生活的責任來。
勞拉出生後,母親比平時更累了。她從生活的頂峯上跌落下來,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她的意志不再那麼堅定;她拖着疲憊的腳步過着每一天。醫生說,她得多多休息。瑞妮對來幫忙洗衣服的希爾科特太太說,我母親身體不好。我原來的那個母親似乎被某些小精靈偷走了,而現在這個蒼白的、萎靡的、泄氣的老媽媽取代了她的位置。那時我年僅四歲,被母親的變化嚇壞了。我要有人來擁抱我、安慰我,可母親再也沒有這樣的精力了。(我爲什麼說再也沒有了?作爲母親,她的行爲舉止更具教育意義,而不是愛撫。在她的內心深處,她仍然是一位老師。)
不久我發現,如果我能夠安靜地待着,不吵着要別人注意;如果我能夠幫着做點事——尤其是待在勞拉身旁,搖着搖籃讓她入睡(她不容易入睡,而且很快又會醒來),我就可以留在母親的房間裏。如果做不到的話,我就會被帶走。這就是我爲適應現狀而作的改變:保持安靜,當一個幫手。
我原本可以尖叫,可以大發脾氣。正如瑞妮所說,只有吱嘎作響的輪子才上潤滑油。
(銀色的相框裏有一張照片:我坐在母親的牀頭櫃邊,身穿一條深色的白領連衫裙,一隻手笨拙地、狠狠地抓着嬰兒蓋的白色織毯,兩隻眼睛帶着指責的神情,像在質問相機或持相機的人。照片上幾乎看不到勞拉,只有一個毛茸茸的頭頂和一隻小手;手指鉤在我的大拇指上。我是因爲家裏人要我抱這嬰兒而生氣,還是我想保護她?我是在守護她——不願意放手嗎?)
勞拉是個不安寧的嬰兒,儘管脾氣不壞,但性情焦慮。大一點以後,她也是個不安寧的孩子。櫥門和櫃子的抽屜都會讓她擔心。她似乎總在豎起耳朵傾聽遠處或地板下有什麼東西——那種像一陣風般悄無聲息地靠過來的東西。她會產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精神危機——一隻死去的烏鴉、一隻被車壓爛的貓咪、明朗天空中的一朵烏雲都會讓她哭泣。另一方面,她對肉體的疼痛卻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忍耐力:如果燙傷了嘴巴或割傷了自己,她是一概不哭的。那是一種惡意——老天的惡意——在折磨她。
街頭的一些殘廢老兵令她尤爲驚恐——這些閒蕩的人、賣鉛筆的人和行乞的人已經徹底崩潰,無法從事任何工作。一個失去雙腿、瞪着眼睛坐在平板車上生悶氣的紅臉漢總是把她嚇跑。也許是那人兩眼中的怒火太嚇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