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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電視裏的氣象報告解除了龍捲風的警報。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天空呈現出一派不祥的綠色;樹枝開始猛烈地擺動不止,彷彿一個被激怒的巨獸奪路而來。暴風從頭頂上刮過,白色的電光像蛇的舌頭一樣閃過,雷聲有如成堆的鐵皮盤子倒下來發出的砰砰的聲音。數到一千零一,瑞妮常對我們說。如果你能數到這個數,那說明暴風離我們還有一英里呢。她還說,打雷閃電的時候千萬不能打電話,否則雷電會射入你的耳朵,把你變成個聾子。她還告誡我們,這時候也不能洗澡,因爲雷電會像水一樣從龍頭裏嘩嘩流出。她說,如果你脖子後面的汗毛豎起來的話,趕緊跳出浴缸;這是唯一可以保命的方法。
暴風在黃昏時分總算是過去了,但周圍環境卻仍然潮溼得像下水道一般。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我傾聽着我的心臟伴着席夢思彈簧跳動的聲音,企圖讓自己感覺舒服一點。最終我還是爬了起來,在睡衣外面罩上一件長套衫,下得樓來。我在外面又加了件帶風帽的塑料雨衣,雙腳套上了雨膠鞋,然後便走出房門。門廊的木頭臺階又溼又滑,很是危險。臺階表面的油漆早就剝落了,木頭可能也已開始腐爛。
夜色朦朧,一切都是單調的顏色。空氣潮溼,沒有一絲風。屋前草坪上的菊花閃着晶瑩的水珠;一羣鼻涕蟲正在津津有味地嚼着僅存的幾片羽扇豆的葉子。據說,鼻涕蟲喜歡啤酒;我老是在想我應該倒一點出來給它們喝。啤酒倒是頗對它們的胃口,而我卻覺得不夠味兒。我喜歡那種能夠快速麻醉我神經的烈酒。
我步履蹣跚地在溼漉漉的人行道上行走。夜空中掛着一輪滿月,四周有一個淡淡的霧環。在街燈的映照下,我的縮小的影子在我前面像個小妖精似地滑行。我感到自己正幹着一件膽大包天的事:一個老婦半夜三更孤身出來閒逛。陌生人見到我,也許會認爲我毫無招架之力。我確實也有點害怕,至少我的心因爲恐懼而怦怦直跳。米拉常常好心告誡我,老婦人是搶劫犯的主要目標。那些搶劫犯據說是從多倫多來的,無惡不作。他們很可能會跳上一輛公共汽車,將作案工具僞裝成傘或高爾夫球棒的樣子。米拉還憤憤地說,爲了達到目的,他們是不擇手段的。
我走過三個街區,來到了穿越市鎮的主街。我停下腳步,視線越過緞子般又溼又滑的柏油路面,凝望沃爾特的車庫。沃爾特正坐在燈火通明的玻璃小房子裏,四周是一片漆黑的、空空的瀝青場地。他戴着一頂紅色的便帽,身子前傾,就像是騎在一匹隱身馬上的老騎師,又像是駕駛自己生命之舟的船長,操縱着怪異的舵輪穿越外層空間。事實上,他正盯着他的迷你電視機收看“體育連播”;他的這項愛好是我偶然從米拉那裏獲知的。我沒有走過去同他打招呼,因爲他看到我必定會大喫一驚:在這黑夜中我穿着雨鞋和睡衣赫然出現在他面前,看上去像個瘋狂的老夜遊神。不過,在夜裏這個時候看到還有一個醒着的人,心裏還是頗感安慰的。
在回去的路上,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我對自己說,這下你惹禍了,搶劫犯終於來了。然而,身後的人並不是什麼搶劫犯,而是一個年輕女子。她身穿黑色的雨衣,拎着一隻包或者一個小箱子。她低着頭,快步從我身旁走過。
薩布里娜,我想是她。她終於回來了。那一刻,我感到多麼寬慰、幸福和滿足——時間似乎倒流回去,我手中的那根乾巴巴的舊木頭柺杖也戲劇性地變成一朵盛開的鮮花。然而,只要看第二眼——無須再多看一眼——我就明白她根本不是薩布里娜,僅僅是一個陌生人而已。我有什麼資格獲得這樣一個奇妙的結果呢?我又怎麼能夠有這種奢望呢?
不過,我還是盼望奇蹟出現——毫無道理地出現。
好了,不說這個了。正如詩中常說的,我現在言歸正傳。讓我們回到阿維隆莊園的事上來吧。
母親死了。事情永遠都不會一成不變。他們要我繃緊上嘴脣。誰要我這麼做的?自然是瑞妮,或許是父親。有意思的是,他們卻從未要求我的下嘴脣做什麼。下嘴脣是用來咬東西的,用來代替另一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