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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埃爾伍德該挨板子,”她說,“他認爲自己聰明絕頂。”她把報紙撕成碎片,塞進爐子,那樣父親就看不到了。他在廠裏一定看過;即使是這樣,他也未作什麼評論。
勞拉去拜訪了埃爾伍德·默裏。她並沒有指責他,也沒有向他轉述瑞妮對他的評論。她反而對他說,她想做一個像他那樣的攝影師。其實,她根本不會撒這個謊,這僅僅是默裏自己推斷出來的。她真正說的只是想學習如何沖印照片。事實絕對是如此。
埃爾伍德·默裏對這個來自阿維隆莊園的小姐的光顧感到受寵若驚。他雖然愛搗亂,卻也是膽小的勢利鬼,於是當即同意勞拉每週三個下午去他的暗室幫忙。她可以在一旁看他沖印婚禮照、孩子們的畢業照等等。儘管報紙有人排版,後間也有幾個人專門負責印刷,埃爾伍德幾乎全包了週報的其他工作,包括自己沖印照片。
他說,也許他還能教她如何給照片着色——這是時尚。人們會把老的黑白照片帶來上色,讓它們變得更生動。步驟是這樣的:先用刷子把黑的部分漂白,然後對整張照片用紅褐色的調色劑進行處理,使其具有一種粉紅色的底光,最後纔是着色。顏料都是用小試管和小瓶子裝的,得用細小的畫筆小心翼翼地上色;多出來的部分得一絲不苟地抹去。着色者得具備調色的能力;這樣,照片上的雙頰纔不會是兩團紅色,皮膚也不會像嗶嘰布料。着色者還得具有良好的視力和穩健的手法。埃爾伍德說,這是一門藝術——如果他真這樣說的話,他以掌握這門藝術而自豪。在他報社櫥窗的一角,有一組旋轉的着色照片,放在那兒做廣告。旁邊有他手寫的標牌:“美化你的回憶。”
着色照片內容大多是身穿過時的大戰時期軍裝的年輕士兵,也有新郎新娘的結婚照。還有畢業典禮、首次領受聖餐、莊嚴的全家福、嬰孩的受洗、身穿禮服的姑娘、穿着聚會服裝的孩子、小狗小貓之類。偶爾還有古怪的寵物,諸如烏龜、鸚鵡。難得也有躺在棺木內夭折的嬰兒,臉色蠟黃,裹着縐紗。
着色的照片顏色都不清晰,看起來朦朦朧朧的,彷彿隔了一層乾酪包布。這樣一來,照片上的人物並沒有顯得更真實,看上去反而是超現實的:他們像是奇異國度的居民,絢麗而又沉默,卻談不上真實性。
勞拉告訴我她和埃爾伍德·默裏面對面做些什麼;她也告訴了瑞妮。我以爲她會遭到反對,迎來一陣咆哮;我以爲瑞妮會說她自貶身份,或者說她行爲俗不可耐,放棄原則。誰能說得準,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男子在無燈的暗室裏會幹些什麼?但瑞妮認爲,埃爾伍德並非僱勞拉爲其工作,而是在教她,這是性質不同的另一碼事。這使他與僱來的幫手處於同等地位。至於勞拉和他同處暗室,沒人認爲這會有什麼危害,因爲他是個娘娘腔很重的男人。我猜想,當瑞妮發覺勞拉除了上帝之外居然還對別的東西發生興趣,她私下一定會感到寬慰。
勞拉自然對此發生了興趣,但她又和往常一樣沉迷進去。她悄悄拿了埃爾伍德的一些着色材料,還帶了回家。我是偶然發現這事的:那天我正在書房隨便翻閱書籍,突然注意到祖父本傑明的一些鑲框照片。每張照片祖父都和一位不同的首相合影。現在的照片上,首相約翰·斯帕羅·湯普森爵士的臉呈現一種淡紫色;首相麥肯齊·鮑厄爾爵士的臉顯出一種黃綠色;首相查爾斯·塔珀爵士的臉則變成了淡橙色。祖父本傑明的鬍鬚全帶上了一層淡紅色。
那天晚上,我將她當場抓住。她的梳妝檯上攤滿了小管子、小刷子之類,還有以前我和她穿着天鵝絨裙子及“瑪麗·簡”牌皮鞋的合影。勞拉已經把照片從相框裏取了出來,正在把我塗成一種淺藍色。“勞拉,”我說,“你究竟在幹什麼?你爲什麼要給書房裏的那些照片上色?父親知道會勃然大怒的。”
“我只是練習一下而已,”勞拉答道,“反正照片上的人需要修飾一下。他們現在看起來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