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現在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就像別的許多地方一樣,向陽遊樂園已經拆除很久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年代修建的十二車道的瀝青公路。然而,那年的八月,它依然熱鬧非凡。我們開着理查德的箱式小客車來到向陽遊樂園,但由於交通擁擠,不得不把車停在離遊樂園不遠的地方。一眼望去,人行道上和塵土飛揚的馬路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那天的天氣糟透了,十分炎熱,而且霧濛濛的;用沃爾特現在的話來說,簡直比地獄之門還熱。人們光溜溜的肩膀曬得流油而發出的氣味、刺鼻的香水味,夾雜着煮香腸的蒸汽和棉花糖的糊味,在湖濱上空形成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走進人羣就像是掉入了一鍋大雜燴——你就變成了一種配料,燻上某種味道。理查德戴着一頂巴拿馬草帽,帽檐下的額頭上溼漉漉的。
我們的頭頂上傳來了金屬的碰撞聲、可怕的轟鳴聲以及女人們的尖叫聲——那是過山車。我從來都沒有坐過過山車,驚奇地張大了嘴巴,直到理查德說:“把嘴閉上,親愛的,不然蒼蠅會飛進你的嘴巴。”後來,我聽到一個奇特的故事——是誰說的呢?是威妮弗蕾德,沒錯;她總是喜歡把這類事情拿來翻來覆去地講,以表示她瞭解真實的生活,尤其是下層社會的幕後生活。故事說的是一些惹上麻煩的女孩子——照威妮弗蕾德的說法,似乎這些女孩子們的麻煩都是自找的。這些有麻煩的女孩子會來向陽遊樂園坐過山車,希望用這個辦法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講到這裏,威妮弗蕾德噗嗤一笑。那當然行不通,她說。如果行得通的話,在那麼高的空中,她們又怎麼止血呢?虧她們想得出來!
在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的腦海裏浮現出這樣的畫面:遠洋輪起航時,從船上飄下的紅色飄帶,像瀑布一般灑向下面的參觀人羣;從過山車和裏面的女孩子那裏瀉出長長的、濃濃的鮮紅線條,就像是從桶裏潑出來的油漆。一條條長長的紅雲掛在空中,彷彿飛機噴塗的文字。
於是我想:如果是文字的話,那是哪一類的文字呢?日記,小說,還是自傳?或者僅僅是塗鴉而已——瑪麗愛約翰。然而,約翰卻不愛瑪麗,或者說愛得不夠深。他的愛沒有深到能阻止她用那種方式打掉孩子,阻止她在每個人身上都塗灑上鮮紅、鮮紅的字母。
一個老故事。
不過,在一九三五年八月的那一天,我還沒有聽到過打胎這一說。即便是他們當着我的面說出這個詞(當然他們並沒有說),我也弄不清那是什麼意思。甚至連瑞妮也從來沒有提過這個詞;她最多也就隱晦地說到過“廚臺屠夫”。我和勞拉躲在後樓梯偷聽到這話,以爲她是在講人喫人的風俗。當時我們還覺得十分有趣。
過山車呼嘯而過。從射擊場傳來的聲音就像是在爆玉米花。還有一些人在開懷大笑。我覺得肚子餓了,可又無法提出來喫點東西;當時提出這個建議是不得體的,況且那裏的食物也令人難以下嚥。理查德緊鎖着眉頭,一隻手拽着我的胳膊,帶我穿過人羣,另一隻手則放在衣袋裏。他說,這種地方必定到處都是手腳麻利的扒手。
我們好不容易來到了蛋糕攤,卻沒有看見勞拉。不過,理查德也不願意一上來就找勞拉談;他知道這樣做不明智。如果可能的話,他總喜歡按照從上到下的順序來處理事情。所以,他要求先同攤主單獨聊兩句。攤主是個高大的黑下巴男子,身上散發着一股餿奶酪味。這人一看見理查德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從攤位裏走出來,還偷偷回頭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