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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火車上,過了一個白天、一個晚上、又一個白天。在一個停車點,他下去買了一個蘋果、一瓶可口可樂、半包香菸和一份報紙。其實,他應該買一杯烈酒,甚至一整瓶——靠它可以忘卻一切。外面在下雨,雨水模糊了車窗。他向窗外望去:漫漫原野彷彿一塊滿是毛茬的大地毯不斷展開,一個又一個樹叢飛馳而過。不一會兒,他的睡意上來了,眼皮直打架。傍晚時分,夕陽眷念着大地,戀戀不捨地向西退去,餘暉從淺紅色慢慢地變成了淺紫色。在火車的開開停停中,在它刺耳的汽笛聲中,夜幕降臨了。他的雙眼發紅,紅得像積下的小小火種,又紅得像爆竹在空中炸開的火花。
黎明時分,他醒來了。他看出鐵路的一邊是水,一望無際,泛着銀光——終於到達內陸湖了。另一邊是矮小、寒酸的房屋;院子裏,洗過的衣物沉甸甸地掛在晾衣繩上。接下來是一座高高的磚煙囪,外面結了一層污垢,那是一家毫無生機的工廠。然後是另一家工廠,窗戶很多,閃着幽幽的藍光。
她想象他會在一個清晨降臨,穿越車站,穿越長長的、鋪着大理石的圓柱拱形大廳。大廳裏回聲飄蕩;擴音器裏的聲音模糊不清,聽不出在說什麼。空氣中煙味很濃——香菸的煙霧、火車噴出的煙霧和城市本身排出的煙霧。這城市更像是一片塵埃。她也正在穿越這一片塵埃或濃煙。她站穩腳步,張開雙臂;他一下子把她舉到了半空中。她喉嚨發哽,分不清是因爲喜悅還是恐慌。她看不到他的身影。黎明的陽光透過高高的拱形窗照射進來,煙霧迷濛的空氣似乎被點燃了,地面熠熠發光。現在他進入了視線,在遠遠的另一端,身上每個部位都清晰可辨——眼睛、嘴巴和手。不過,他的形象有點抖動,就像波光閃閃的池水裏的倒影。
然而,她的腦海留不住他,她記不住他的樣子。似乎一陣風吹過水麪,他散成各種破碎的顏色,變成了漣漪;然後,他在別的什麼地方又重新成形,繞過一根柱子,又呈現出他那熟悉的身影。他周圍一片波光粼粼。
波光粼粼處,他又不見了。但在她看來,那正是光明。正是每天的光明照亮了她周圍的一切——每一個白天和黑夜、每副手套和每雙鞋子、每把椅子和每個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