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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有勇氣,當然他巴不得這麼做,可是他多半沒有這種勇氣。他無可奈何地接受了一個朋友要他星期天晚上去喫飯的邀請。冷凍的烤牛肉來自澳大利亞,中午烤得過了火,這會兒凍得邦邦硬。勃艮第紅葡萄酒——哎,幹嗎叫它勃艮第呢?難道他們就從沒有去過博恩<sup><small>⑥</small>,住過郵政飯店嗎?當然,老朋友聚在一塊兒,談談從前在一個閣樓上同啃一塊乾麪包片的美好時光是很快樂的,不過你一想到自己眼下坐在裏邊的這間屋子何等近似一個閣樓的時候,你就感到有點兒困窘。當你的朋友告訴你他的作品沒有銷路,他的短篇小說也找不到地方發表,而劇團經理對他寫的劇本連看都不想看上一眼的時候,你就會感到侷促不安。而當他把他的劇本和正在上演的那些東西(這時,他用責怪的目光瞅着你)加以比較的時候,那可當真似乎有點兒叫人難堪。你很狼狽,只好把目光轉向別處。你誇大其詞地講述自己曾受到的失敗,好讓他明白你在生活當中也經歷過艱辛。你儘量用不足掛齒的口氣提到自己的作品,卻有點兒喫驚地發現你的主人對你作品的看法竟然和你沒有什麼兩樣。你談到讀者大衆的變幻無常,好使他在想到你的名望也不會持久的時候心裏得到安慰。他是一個友好而苛刻的批評家。
“我沒有看過你最近出版的那本書,”他說,“不過我看了上一本,書名我已經忘了。”
你把書名告訴了他。
“我對你那本書相當失望。我覺得它不如你寫的有些作品那麼好。當然,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是哪一本。”
你在別人那兒也受到過這樣的批評,所以你趕緊把你寫的第一本書的書名告訴他。你當時只有二十歲,那本書寫得很粗糙,不夠婉轉含蓄,在每一頁上都能找到你缺乏經驗的痕跡。
“你再也寫不出那麼好的作品了,”他懇切地說。這時你感到從那最初一次的僥倖成功後,你的整個寫作生涯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我總覺得你始終沒有充分發揮出你當時顯露出的才華。”
煤氣取暖器烤着你的兩隻腳,而你的兩隻手卻冷冰冰的。你偷偷地看了看手錶,暗自琢磨着不知你那老朋友會不會因爲你十點鐘就起身告辭而感到生氣。你事前吩咐司機把車停在街道拐角等候,免得停在門口,用它那豪華的氣派襯托出主人的貧窮。可是到了門口,他說道:
“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個公共汽車站,我陪你走到那兒去。”
你一下子感到驚慌失措,只好承認自己有一輛汽車。他很奇怪司機爲什麼要在拐角那兒等你。你回答說這是司機的一種怪癖。等你走到車旁的時候,你的朋友用一種寬容的高高在上的神氣看了看你的車。你緊張不安地請他哪一天和你一起去喫飯。你還答應要給他寫信,然後坐車離開,心裏琢磨着等他應約前來的時候究竟應該請他去哪兒,假如你請他到克拉裏奇飯店喫飯,他會不會認爲你在擺闊,假如你請他在索霍<sup><small>⑦</small>喫飯,他又會不會覺得你吝嗇。
羅伊·基爾卻一點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他從別人身上撈到了他能得到的一切好處後,就把他們拋開。這話聽起來有點兒刻薄,但是,要把事情說得婉轉一點太費時間,而且還需要把暗示、中間色調、諧謔或委婉的影射異常巧妙地安排妥帖,而實際上事實還是如此,我看倒不如這樣明說的好。我們大多數人在對別人幹了什麼卑劣的勾當之後總對那個人心懷怨恨,但是羅伊素來心眼兒很好,決不允許自己的心胸如此狹窄。他可以在很不體面地對待一個人之後卻絲毫不對那個人抱有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