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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學期我大概要花不少時間去打橄欖球,”我說。“我應該可以參加校隊的乙級隊。”
她用友好的閃閃發亮的眼睛看着我,她那豐滿紅潤的嘴脣露出笑意。她的微笑中有種我一直很喜歡的東西;她的聲音似乎由於歡笑或淚水而有些顫抖。有一剎那,我忐忑不安地生怕她會親我。我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停地講着話,微微帶着成年人對上學的孩子的那種調侃神情。德里菲爾德一直站在一旁,什麼話都不說,他喜眉笑眼地望着我,一邊捋了捋鬍子。後來站警吹響了刺耳的哨子,揮動着一面紅旗。德里菲爾德太太抓住我的手握了握。德里菲爾德走上前來。
“再見了,”他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兒意思。”
他把一個小紙包塞在我手裏,火車開動了。我打開紙包,發現裏面是兩塊半克朗<sup><small>①</small>的銀幣,外面裹着一張手紙。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能多五個先令的零花錢心裏自然高興,但是想到特德·德里菲爾德竟敢給我賞錢,我感到非常氣憤和羞辱。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的任何東西。的確,我和他一起騎過車,劃過船,但是他並不是什麼大老爺(我是從格林考特少校那兒聽說這個稱呼的)。他給我五個先令,這完全是對我的侮辱。起初,我想一個字也不寫就把錢寄還給他,用沉默來表示我對他失禮的憤慨。後來我又在腦子裏擬定了一封很有尊嚴、措辭冷淡的信,信中說我很感謝他的慷慨,但是他一定清楚一個上等人是不可能從一個幾乎素昧平生的人手裏接受賞錢的。我反覆琢磨了兩三天,越來越感到捨不得這兩塊錢幣。我相信德里菲爾德的本意是友好的,當然他不大禮貌,不懂人情世故,但是要把錢寄回去傷害他的感情,我又很難下得了手,最後我把這兩塊錢幣用掉了。可是我並沒有寫信去向德里菲爾德道謝,以此來安慰我那受到傷害的自尊心。
然而,等到了聖誕節,我回黑馬廄鎮度假的時候,我最急切想見到的仍是德里菲爾德夫婦。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小地方,只有他們似乎還和外面的天地有着某種聯繫,而這時候外面的天地已經開始使我急切好奇地產生了各種幻想。可是我無法克服自己怕難爲情的毛病,跑到他們的住所去拜訪他們,我希望我能在鎮上碰見他們。這時候天氣非常惡劣,街上狂風呼嘯,砭人肌骨。很少幾個因事外出的婦女,身上寬大的裙子給颳得像暴風雨中的漁船,歪歪斜斜地在街上走着。疾風捲着冷雨。夏天,天空從四面八方熱乎乎地圍着這片怡人的鄉野,現在天空卻成了一片黑沉沉的大幕氣勢洶洶地覆向大地。要想在這種天氣偶然在街上撞見德里菲爾德夫婦,那是不大可能的。於是我終於鼓起勇氣,有天用完下午茶點就溜出了家門。從家裏到車站的那段路一片漆黑,到了車站纔有寥寥幾盞昏暗的路燈,好讓我可以不太費勁地在人行道上行走。德里菲爾德夫婦住在一條小路上的一幢兩層樓的小房子裏。那是一幢顏色暗淡的黃磚房,有一個圓肚窗。我敲了敲門,一個小女用人不一會兒前來把門打開。我問她德里菲爾德太太在不在家。她猶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讓我在過道里等候,說她進去看看。我已經聽到隔壁房裏的說話聲,但是在女用人開門進去又隨手關上門後,說話聲就停止了。我隱隱約約有種神祕的感覺;到我叔叔的朋友家拜訪時,即使家裏沒有生火,要臨時點上煤氣燈,他們也要把你請進客廳。可是門開了,德里菲爾德走了出來。過道里光線很暗。起初他看不清來客是誰,不過他很快就認出了我。
“哦,原來是你。我們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接着他大聲喊道:“羅西,是小阿申登。”
裏面有人叫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德里菲爾德太太已經跑到了過道里,和我握起手來。
“快進來,快進來。把外套脫了。這天氣實在糟透了,是嗎?你一定冷得要命。”
她幫我脫下外套,解下圍巾,搶過我手裏的帽子,把我拉進房去。房間很小,擺滿了傢俱,壁爐裏生着火,房裏又悶又熱;他們有煤氣燈,牧師公館裏還沒有,那是三盞蒙着毛玻璃的球形燈罩的燈,房間裏充滿了它們發出的刺眼的光線。那兒的空氣卻灰濛濛的,瀰漫着帶有菸草味的煙霧。我起初被自己受到的熱情洋溢的歡迎搞得頭暈目眩,驚慌失措,沒有看清我進房時站起來的那兩個男人是誰。隨後我才認出一個是助理牧師蓋洛韋先生,另一個是喬治·肯普勳爵。我覺得牧師和我握手的時候有點兒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