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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斯特的朋友馬塞爾·普蘭德威尼回憶說:“他從不說‘我爸爸’‘我媽媽’,總是僅說‘媽咪’、‘爹地’,每說起就淚眼欲滴,喉頭髮緊,嗓音因強忍嗚咽而顯沙啞,簡直像個易動感情的小男孩。”
普魯斯特夫人以一種過火的方式愛着兒子,過火到施之情人也會令其尷尬。至少就其大包大攬的做法而言,這份溺愛導致了兒子綿軟的性格。她總覺得普魯斯特離了她就一事無成。從他出生到母親過世,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而母親過世時,他已經三十四歲。即便如此,這位母親仍憂心忡忡,她最擔心的是,一旦她撒手而去,兒子還怎麼活。普魯斯特在母親死後解釋說:“我母親還想活下去是因爲怕我陷入痛苦,她知道一旦她不在我必會如此。我們在一起過的日子就像一場演練。她一直在教我沒了她的日子我該怎樣生活,……我則在不住地讓她放心,說她不在了我自己會打理好一切的。”
儘管是出於愛子之心,普魯斯特夫人的方式卻未免太一意孤行了。普魯斯特二十四歲那年,很難得的,居然有一度母子小別。馬塞爾寫信告訴她他的睡眠不錯(他的睡眠如何,大便正常否,加上食慾怎樣,構成了母子書信不變的話題)。“媽咪”大人卻責他說得不夠詳細:“你說‘睡了好幾個鐘頭’,這等於什麼也沒說,或者根本就沒說到要緊的。我還得再問:
你在____上牀睡覺,
你在____起牀?”
普魯斯特通常很樂意滿足母親的控制慾,總是一五一十,詳細秉報(她和聖伯夫即此倒是很可以好好談談)。時不時地,馬塞爾也會主動貢獻些雞毛蒜皮的問題:“我解手時忽然有火燒火燎的感覺,讓你不得不打住,過會兒再尿,這樣的情況一刻鐘裏就有五六次。你問問爹地,這是怎麼回事。我這些天啤酒喝得沒邊沒沿,小便不暢是不是由此而起?”這是他在給母親的一封信裏嘀咕的。當是時也,“爹地”六十八,“媽咪”五十三,他本人則已經三十一歲。
有次接受問卷調查,面對“何事讓你感到不幸”這樣的問題,普魯斯特的回答是:“與母親分離。”當其深夜不能入睡母親又已歸寢之時,他會給母親寫信,並將信放在她房間門口,以便讓她一早起來就能看到。信通常都是這麼寫的:“親愛的小媽咪,我怎麼也睡不着,只好給你寫個紙條,告訴你我一直在想着你。”
雖有此等甜膩的通信,他與母親的關係中卻也潛隱着某種緊張。他發現母親寧可他災病不斷,諸事由人,也不願他身體康健,尿路通暢。有一次他在信裏寫道:“實情是,一旦我身體好一點你就心煩意亂,非到我又病了,你才稱心如意。有了健康就得不到關愛,真是叫人傷心。”此信是對母親自居護士,視他爲病人的控制慾的一次反抗性發作。這樣的發作可謂絕無僅有,然而卻是耐人尋味。
——尷尬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