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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斯特寫過一篇隨筆,說的是他怎樣設法讓一個愁眉不展、心懷妒意和不滿的年輕人重展笑顏。他描述了這個年輕人日常生活中的一幕。在父母的公寓裏喫罷午飯,桌邊坐着,年輕人無精打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桌布上躺着一把刀,喫剩的排骨看着就沒滋沒味,桌布還沒鋪平。起居室的那頭母親在織毛衣,紙箱上家裏的貓蜷曲着身子,旁邊是一瓶逢喜慶之日纔會打開的白蘭地。此情此景實在是凡俗、寒傖,與他嚮往卻又沒錢去領略的美麗奢華簡直有霄壤之別。普魯斯特想象着這個愛美的年輕人對家中小戶人家的俗氣裝潢陳設是怎樣反感,又會如何將眼前此景與在博物館、教堂裏見到的富麗堂皇做比照。他必是對銀行家們羨慕不已,這些闊人有的是錢,可以隨心所欲將居所裝潢得美輪美奐,就連一個門把手、一把煤鉗都如同藝術品一般。
他逃不出這個叫人沮喪的家,不過,雖說不能搭下一班火車去荷蘭或是意大利,他卻可以去逛逛盧浮宮,他至少可以養養眼:那裏有維羅內塞的宮殿,克洛德的海景,還有凡·戴克筆下王公貴族的生活。
普魯斯特對這年輕人的窘境頗同情,他建議不妨稍稍改動一下賞畫路線,不過是換個路徑,卻能令他的生活全然改觀。別讓年輕人徑奔克洛德、維羅內塞的展室,盧浮宮裏另有天地,得領他先去看讓-巴蒂斯塔·夏爾丹的作品。
這主意聽上去有點怪,因爲夏爾丹極少畫海景、宮殿、王公貴族之類。他喜歡畫的是靜物:盆裏的水果、水罐、咖啡壺、麪包、刀、酒杯、大片的肉。他喜歡畫廚房用具,不光畫漂亮的巧克力罐,也畫鹽瓶和篩子之類。至於人物,夏爾丹畫的都是家常情境裏的人,這個在讀書,那個在搭紙牌,一個婦人剛從市場買了兩個麪包走進家門,做母親的正在指給女兒看她的針線活哪兒錯了。諸如此類。
雖說取材平淡無奇,夏爾丹的畫卻格外情趣盎然,引人遐想。他畫的桃子鮮嫩飽滿,有如天使,一盤牡蠣或是一片檸檬可以引得你食指大動,垂涎三尺。在他筆下,一條開膛破肚掛在鉤上的鰩魚,可以讓你遙想它還活着時暢遊的大海,開了的膛則又五顏六色,深紅的血,藍色的經絡,白色的肉,紛繁富麗如教堂的中庭。他的靜物畫亦自有一種和諧,畫布上爐前地毯的淺紅色襯着一隻針線盒、一束毛線,彼此如同好友般融洽無間。這些畫簡直就像我們的生活本身,卻顯得如此不同尋常,奇妙誘人。
普魯斯特寄厚望於夏爾丹的畫,但願那個鬱鬱寡歡的年輕人看罷之後,心胸隨之豁然開朗。
一旦他陶醉於他目爲平庸凡俗而夏爾丹大書特書的東西,一旦他神往於他原先覺得索然無味夏爾丹卻令其生意盎然的生活,一旦他神馳他原本視而不見實則本身即是偉大藝術的大自然,我就要問他一句:“現在你還覺得不快樂嗎?”
爲什麼他會變得快樂起來?因爲夏爾丹已然向他證明,無需腰纏萬貫,他生活的天地裏也有許多迷人之處,而他曾以爲惟有宮殿華屋、王公貴族的生活纔有美麗可言。如此他便不再痛苦地覺得自己已被摒於美的王國之外,不再會對派頭十足的銀行家,對鍍金煤鉗、鑲鑽門把手之類羨慕不已。他會明白普通的金屬和陶器也有其美妙之處,尋常的廚具也可以像寶石一樣美麗。看了夏爾丹的作品之後,甚至他父母那寒酸的公寓也能讓他欣然而喜。普魯斯特打保票道:
你到廚房走一圈,不禁要對自己說,這個真有趣,這個真不錯,這個漂亮極了,就像夏爾丹的畫。
開始動筆寫這篇隨筆後,普魯斯特想讓藝術雜誌《評論週刊》的編輯皮埃爾·芒戈對該文的內容產生興趣,便給他寫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