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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既然因生活中缺少吉爾貝特而感到空虛的日子已成過去,他很快就忘了感激——夢想既已成真,他便再無所待。吉爾貝特的笑容,她的講究的午茶,她的溫柔親切,最後都成了他生活中再熟悉不過的部分,結果是習焉不察,熟而相忘,就像我們對觸目皆是的樹、雲或者電話那樣不以爲意。
敘述者何以如此麻木遲鈍?在普魯斯特的眼中,敘述者和我們所有人一樣,都是習慣的奴隸,對任何事物,總是容易一經熟悉即不再當回事兒。
我們只對新鮮事兒感興趣,只有突然闖入我們意識、令我們大喫一驚的陡然變調纔會令我們動容。一旦習慣取代了新奇,我們便掉頭不顧。
Q:何以習慣會使人麻木遲鈍?
A:關於這問題,普魯斯特就諾亞方舟說的一番話最爲發人深省:
孩提時代,我心目中《聖經》裏的人物似乎沒有比諾亞更不幸的了,因爲他被洪水困在方舟裏,整整呆了四十天。長大以後我常常生病,也像呆在“方舟”裏一樣,沒有出頭之日。這時我才悟出來,倘若沒有被困的經歷,諾亞決不可能將人世看得那麼透徹,——雖說他是被禁閉在方舟上,到處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與飛禽走獸爲伍,坐在禁閉室般的方舟裏,諾亞當真能看見什麼?我們通常總有一預設,以爲須視覺與對象之間有了接觸才能算目有所見,如說“看山”,則要親往阿爾卑斯,瞪大了眼睛搜奇攬勝,這纔算是“見過”。然而也許這隻能說是第一種“看到”,而且是未見得高明的一種,就恰切地欣賞一個對象而言,我們更需要的是張開心靈的眼睛,以心靈之眼去重塑對象。
遊山歸來,倘若合上雙眼,凝神結想遊山所見,我們往往能捕捉到一些重要的細節,大量的視覺信息經了詮釋,這座山的顯著特徵便在我們心中悄然浮現:花崗岩的山巔,低窪處的冰雪,林梢繚繞的霧靄。凡此種種我們遊山時也許都曾見過卻未嘗留意。
上帝水淹世界之時,諾亞已經年逾六百,周圍的世界他想必早已看得爛熟,這世界多少年下來就這副模樣,“天不變道亦不變”的,他根本提不起精神讓它們在心裏重過上一遍。想想看,觸目皆是豐饒的灌木,他又何必要將一棵小樹放在心上揣摩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