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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支,這次比較成功。他回到了起居室,坐在電幕左邊的一張小桌子前。他從桌子抽屜裏拿出一支筆桿、一瓶墨水、一本厚厚的四開本空白簿子,紅色的書脊,大理石花紋的封面。
不知什麼緣故,起居室裏的電幕安的位置與衆不同。按正常的辦法,它應該安在端牆上,可以看到整個房間,可是如今卻安在側牆上,正對着窗戶。在電幕的一邊,有一個淺淺的壁龕,溫斯頓現在就坐在這裏,在修建這所房子的時候,這個壁龕大概是打算放書架的。
溫斯頓坐在壁龕裏,儘量躲得遠遠的,可以處在電幕的控制範圍之外,不過這僅僅就視野而言。當然,他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到的,但只要他留在目前的地位中,電幕就看不到他。一半是由於這間屋子的與衆不同的佈局,使他想到要做他目前要做的事。
但這件事也是他剛剛從抽屜中拿出來的那個本子使他想到要做的。這是一本特別精美的本子。光滑潔白的紙張因年代久遠而有些發黃,這種紙張至少過去四十年來已久未生產了。
不過他可以猜想,這部本子的年代還要久遠得多。他是在本市裏一個破破爛爛的居民區的一家發黴的小舊貨鋪中看到它躺在櫥窗中的,到底是哪個區,他已經記不得了。他當時一眼就看中,一心要想得到它。照理黨員是不許到普通店鋪裏去的去了就是“在自由市場上做買賣”,不過這條規矩並不嚴格執行,因爲有許多東西,例如鞋帶、刀片,用任何別的辦法是無法弄到的,他回頭很快地看了一眼街道兩頭,就溜進了小鋪子,花二元五角錢把本子買了下來。當時他並沒有想到買來幹什麼用。他把它放在皮包裏,不安地回了家。即使裏面沒有寫什麼東西,有這樣一個本子也是容易引起懷疑的。
他要做的事情是開始寫日記。寫日記並不是不合法的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合法的,因爲早已不再有什麼法律了,但是如被發現,可以相當有把握地肯定,會受到死刑的懲處,或者至少在強迫勞動營裏幹苦役二十五年。溫斯頓把筆尖願在筆桿上,用嘴舔了一下,把上面的油去掉。這種沾水筆已成了老古董,甚至簽名時也不用了,他偷偷地花了不少力氣纔買到一支,只是因爲他覺得這個精美乳白的本子只配用真正的筆尖書寫,不能用墨水鉛筆塗劃。
實際上他已不習慣手書了。除了極簡短的字條以外,一般都用聽寫器口授一切,他目前要做的事,當然是不能用聽寫器的。他把筆尖沾了墨水,又停了一下,不過只有一剎那。他的腸子裏感到一陣戰顫。在紙上寫標題是個決定性的行動。他用纖小笨拙的字體寫道:1984年4月4日他身子往後一靠。一陣束手無策的感覺襲擊了他。首先是,他一點也沒有把握,今年是不是1984年。大致是這個日期,因爲他相當有把握地知道,自已的年齡是三十九歲,而且他相信他是在1944年或1945年生的。但是,要把任何日期確定下來,誤差不出一兩年,在當今的時世裏,是永遠辦不到的。
他突然想到,他是在爲誰寫日記呀?爲將來,爲後代。
他的思想在本子上的那個可疑日期上猶豫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新話中的一個詞兒“雙重思想”。他頭一次領梧到了他要做的事情的艱鉅性。你怎麼能夠同未來聯繫呢?從其性質來說,這樣做就是不可能的。只有兩種情況,要是未來同現在一樣,在這樣的情況下未來就不會聽他的,要是未來同現在不一樣,他的處境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裏,看着本子。電幕上現在播放刺耳的軍樂了。奇怪的是,他似乎不僅喪失了表達自己的能力,而且甚至忘掉了他原來要想說什麼話了。過去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準備應付這一時刻,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除了勇氣以外還需要什麼。實際寫作會是很容易的。他要做的只是把多年來頭腦裏一直在想的、無休止的、無窮盡的獨白付諸筆墨就行了。但是在目前,甚至獨白也枯竭了。此外,他的靜脈曲張也開始癢了起來,使人難熬。他不敢抓它,因爲一抓就要發炎。時間滴嗒地過去。他只感到面前一頁空白的紙張,腳脖子上的皮膚髮癢,音樂的聒噪,杜松子酒引起的一陣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