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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說,“我們以後見吧。”
他猶豫地跟了短短的一段距離,落在她身後半步路。他們倆沒有再說話。她並沒有想甩掉他,但是走得很快,使他無法跟上。他決定送她到地下鐵道車站門口,但是突然覺得這樣在寒風中跟着沒有意思,也喫不消。他這時就一心想不如離開她,回到慄樹咖啡館去,這個地方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吸引他過,他懷念地想着他在角落上的那張桌子,還有那報紙、棋盤、不斷斟滿的杜松子酒。尤其是,那裏一定很暖和。於是,也並不是完全出於偶然,他讓一小羣人走在他與她的中間。他不是很有決心地想追上去,但又放慢了腳步,轉過身來往回走了。他走了五十公尺遠回過頭來看。街上並不擁擠,但已看不清她了。十多個匆匆忙忙趕路的人中,有一個可能是她。也許從背後已無法認出她的發胖僵硬的身子了。
“在當時,”她剛纔說,“你說的真是這個意思。”他說的真是這個意思。他不僅說了,而且還打從心眼裏希望如此。
他希望把她,而不是把他,送上前去喂――電幕上的音樂聲有了變化。音樂聲中有了一種破裂的嘲笑的調子,黃色的調子。接着――也許這不是真正發生的事實,而是一種有些象聲音的記憶――有人唱道:“在遮蔭的慄樹下;我出賣了你,你出賣了我――”他不覺熱淚盈眶。一個服務員走過,看到他杯中已空,就去拿了杜松子酒瓶來。
他端起了酒杯,聞了一下。這玩意兒一口比一口難喝。但是這已成了他所沉溺的因素。
這是他的生命,他的死亡,他的復活。他靠杜松子酒每晚沉醉如死,他靠杜松子酒每晨清醒過來。―他很少在十一點以前醒來,醒來的時候眼皮都張不開,口渴如焚,背痛欲折,如果不是由於前天晚上在牀邊放着的那瓶酒和茶杯,他是無法從橫陳的位置上起牀的。在中午的幾個小時裏,他就面無表情地呆坐着,旁邊放着一瓶酒,聽着電幕。從十五點到打烊,他是慄樹咖啡館的常客。沒有人再管他在幹什麼,任何警笛都驚動不了他,電幕也不再訓斥他。
有時,大概一星期兩次,他到真理部一間灰塵厚積、爲人遺忘的辦公室裏,做一些工作,或類似工作的事情。他被任命參加了一個小組委員會下的一個小組委員會,上面那個小組委員會所屬的委員會是那些負責處理編纂第十一版新話詞典時所發生的次要問題的無數委員會之一。
他們要寫一份叫做臨時報告的東西,但是寫報告的究意是什麼東西,他從來沒有弄清楚過。大概同逗點應該放在括號內還是括號外的問題有關。小組委員會還有四名委員,都是同他相似的人物。他們經常是剛開了會就散了,個個都坦率地承認,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事情要做。但也有時候他們認真地坐下來工作,象煞有介事地做記錄、起草條陳,長得沒完沒了,從來沒有結束過。那是因爲對於他們要討論的問題究竟是什麼,引起了越來越複雜、深奧的爭論,在定義上吹毛求疵,漫無邊際地扯到題外去,爭到後來甚至揚言要請示上級。但是突然之間,他們又泄了氣,於是就圍在桌子旁邊坐着,兩眼茫然地望着對方,很象雄雞一唱天下白時就銷聲匿跡的鬼魂一樣。
電幕安靜了片刻。溫斯頓又拍起頭來。公報!哦,不是,他們不過是在換放別的音樂。
他的眼簾前就有一幅非洲地圖。軍隊的調動是一幅圖表:一支黑色的箭頭垂直向南,一支白色的箭頭橫着東進,割斷了第一個箭頭的尾巴。好象是爲了取得支持,他抬頭看一眼畫像上的那張不動聲色的臉。不可想象第二個箭頭壓根兒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