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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東舞鶴中學中途退學後,聽從田山道詮和尚的勸說,轉學到了臨濟學院中學,再過不足一月就將開始秋季學期,轉校後我得每天走讀了。但我知道學校一開學,同學們都會立即被分配到某一工廠,參加義務勞動。現在,在我面前的新環境中,只剩下數星期的暑假了。這是我服喪期間的暑期。時值1944年,即戰爭末期,是個不可思議的寧靜的暑期……寺廟的弟子過着紀律嚴格的生活。對我來說,這似是最後的。絕對的休假。我還仔細地傾聽着那蟬鳴聲。
……闊別數月的金閣,在晚夏的陽光照耀下,寂然無聲。
我剛剃度,腦袋一片青痕。產生一種像是空氣緊貼在我的頭上似的感覺。這是一種奇妙的危險的感覺,彷彿自己頭腦中思索的事以一層薄薄的、敏感的、容易損傷的皮膚同外界的物像接觸似的。
帶着這樣的頭腦仰望金閣,金閣就不僅從我的眼睛,甚至恍如從我的頭腦深深地滲透進來。這種頭腦遇乾旱而發熱,遇晚風頓時又變涼了。
“金閣啊!我終於來到你身邊住下來了。”有時我停住拿着掃帚的手,心中南南自語,“不一定非現在不可嘛!但願有朝一日你對我顯示親切,對我袒露你的祕密。你的美,也許再過些時候就會清楚地看見,現在還看不見。但願現實中的金閣比我想像中的金閣會顯出更清晰的美。還有,倘使你是人世間無與倫比的美,那麼請告訴我,你爲什麼這樣美,爲什麼必須美?”
是年夏天,金閣以不時傳來戰敗悲痛消息的黑暗狀態作爲誘餌,顯得更加生動和輝煌。六月間,美軍在塞班島登陸,盟軍聯合部隊在諾曼底郊外登陸。參觀者的人數也明顯地減少了,金閣似乎愉悅於這種孤獨、這種寂靜。
戰亂和不安,累累的死屍和大量的血,豐富了金閣的美,這是自然的。因爲金閣本來就是由不安建成的建築物,是以一名將軍爲中心、衆多黑暗心靈的所有者籌建的建築物。美術史家在那裏只看見樣式的折衷,其三層的零亂的設計,無疑是探索一種使不安結晶的模式,自然形成如此的模樣。要是用一種安定的模式的話,那麼金閣就不可能承受那種不安而早已崩潰,這是毫無疑問的。
……儘管如此,我仍停下拿着掃帚的手,好幾次仰望着金閣,我覺得在那裏存在金閣簡直是不可思議。我曾記得,一個晚上我陪伴父親前來探訪,那時的金閣反而沒有給我這樣的感覺,可是一想到今後在生活的漫長歲月裏,金閣將會經常出現在我的眼前,就覺得委實難以置信。
往日,我在舞鶴,總覺得金閣在京都一角上,是永恆的存在。可是,一旦住在這裏,金閣就只在我眺望的時候纔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晚上睡在大雄寶殿時,我覺得金閣似乎不存在。所以我每天無數次地去眺望金閣,遭到了師兄弟的恥笑。不論看多少遍,我都覺得那裏存在金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於是,眺望過後,我折回大雄寶殿的當兒,如果猛然回頭再望望,就會覺得金閣恍如歐里秋克①頓時消逝,無影無蹤了——
①歐里狄克:希臘神話中奧爾甫斯之妻。奧爾甫斯企圖救她脫離冥神哈得斯之手而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