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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寺廟的生活變得快樂了。一想到金閣遲早會被燒掉,本來難以忍受的事物也變得容易忍受了。像是預感到死亡的人似的,我對待寺廟的人的態度變得和藹可親,待人接物變得明朗大度,辦任何事也變得以和爲貴。甚至對大自然也採取和解的態度。對各天每日早晨飛來啄食殘存的落霜紅果的小鳥的胸毛也抱有一種親切感。
我連對老師的憎恨也忘卻了!我已經從母親、朋友、所有一切事物中擺脫出來,成了自由之身。但是,我還不至於愚蠢到產生這樣的錯覺,以爲這新的日子住着舒暢,沒有必要下手就可以實現世界面貌的改變。任何事情,從結尾的角度來看,都是可以寬恕的。我感到已經把從結尾的角度來觀察事物的目光變成自己的目光,而且還親自着手我斷這種結尾。這正是我的自由的根據。
那樣的念頭雖說是突然產生,但是焚燬全閱這種想法,就猶如定做的西服穿起來特別會身。彷彿生下來就立志要這樣做。至少彷彿從與父親相伴,初次邂逅金閣這天起就在我的體內孕育着等待開花。在少年的眼裏,金閣是世上非同尋常的美,憑藉這一點,我早已具備日後成爲一名縱火者的種種理由了。
1950年3月17日,我修完大谷大學的預科課程。第三天,即19日正好是我滿21歲的生日。預料三年級的成績是相當可觀的,名次是對人中的第對名。各科中成績最差的是國語,42分。曠課時數在總時數的610小時中佔218小時,超過三分之一。儘管如此,多虧佛爺的慈悲心,這所大學沒有留級生,所以我能夠進人本科。老師也默認了這一事實。
我置學業於不顧,以遊覽免費參觀的寺廟和神社度過了從晚春到初夏的這段美好的日子。只要是足所能及的地方,我都去了。我想起這樣一天的事:
我走過妙心寺的大街寺前可,發現一個以同樣快漫步伐走在我前面的學生的身影。他佇立在一爿古老的低房檐的香菸市買香菸時,我看見了他在制帽下的側臉。
這是一副緊蹙雙眉、白皙、機敏的側臉,一看他的制帽,就知道他是京都大學的學生。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這是一雙活像濃重的影子流瀉過來的視線。這時候,我直覺地感到“他無疑是個縱火者”。
下午三點。這時刻多麼不適宜於縱火。一隻迷途在柏油馬路上飛舞的蝴蝶,翩翩翻翻地圍繞着香菸鋪前播在小花瓶裏的衰萎了的山茶花。白山東花枯萎的部分是茶褐色,如同被火燎後一樣。公共汽車總也不到站,馬路上的時間停滯了。
不知爲什麼,我感到這個學生正朝着縱火的道路一步步地往前走。我直截了當地把他看做是個縱火者。他膽敢選擇縱火最困難的白天向自己的堅定立志的行爲緩慢地移動着腳步。他的前方有火和破壞,他的背後有被遺棄了的秩序。我從他的帶着幾許嚴肅的制服背影中,產生了這樣的感覺。也許我在腦海裏做過這樣的描繪,一個年輕的縱火者的背影就應該是這樣子的。陽光照射的裹着黑譁嘰服的脊背佈滿了不吉利的凶兆。
我放慢了腳步,準備尾隨這個學生。走着走着,我竟覺得他的左肩稍傾斜的背影,似乎就是我的背影。他遠比我英俊,但他無疑是與我同樣的孤獨、同樣的不幸、同樣從美的妄念中波同樣的行爲所驅使。我尾隨着他,不知不覺地產生了這樣的感覺:我彷彿預先看到了自己的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