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可病痛漸漸吞噬了他。漸漸地,他的力量都耗盡了,他被吹進了黑暗中,他的生命被吸走了,他被吸進黑暗中。在他生命的薄暮時節,他能看清的太少了。企業,他的工作都徹底地離他而去了。他對社會的興趣業已消失,好象從來沒有過一樣。甚至他的家對他來說也陌生了,他只淡淡地記起某某某是他的子女。這些對他只是個歷史事實,毫無生命意義了。要想弄清他們跟他的關係那非得花一番力氣不可。甚至他的妻子對他來說也跟沒有存在一樣。她確實象他體內的黑暗和病痛一樣。出於某種奇特的聯想,他覺得他的病痛藏身之處與藏有他妻子的所在是一樣的黑暗。他全部的思維和悟性都模糊了,現在他的妻子和那熬煎人的病痛變成了同一種黑暗的力量來對付他,而他以前從未正視過這股力量。他從未把這種恐懼驅趕開。他只知道有一個黑暗的地方,那裏佔據着什麼東西,不時地出來撕扯他。可他從未敢穿破黑暗把這野獸趕出來,他反而忽視了它的存在。只是,他模模糊糊地感到,恐怖來自他的妻子,她會毀滅他,那病痛也是一股黑暗的毀滅力量。
他很少見到他的妻子。她有自己的一間屋。她只是偶爾來到他的房間,伸長脖子壓低嗓門詢問他情況如何。而他則三十年如一日地回答說:“哦,我不覺得情況有什麼不好,親愛的。”可他很怕她,表面上很平靜,其實他怕她怕得要死。
但他一直信奉自己的處世哲學,他從沒有在精神上垮下來。他就是現在死,他的精神也不會垮,他仍會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一生中,他常常說:“可憐的克里斯蒂娜,她的脾氣真是太倔犟了。”他對她始終是這樣的態度,他用憐憫代替了仇恨,憐憫成了他的保護傘,成了他的常勝武器。他理智上仍然爲她感到可憐,她的性子也太暴烈了。
可惜的是,如今,他的憐憫,他的生命都漸漸耗盡了,他開始感到可怕甚至恐怖。他就是死了,他的憐憫心也不會破滅,不會象一隻殼蟲那樣被輾碎。這是他最終的源泉。別人仍會活下去,會體驗活死人的滋味,體驗那種絕望感。可他決不這樣,他決不讓死亡得勝。
他一直信奉自己的處世哲學,樂善好施,愛鄰如賓,甚至愛鄰勝過愛自己。人民的利益總掛在他心上,讓他忍受了一切。他是個大礦主,僱傭了許多勞動力。他心中念念不忘基督的話,同自己的工人們同心同德。不僅如此,他甚至感到他不如這些工人,似乎他們通過貧困和勞動比他更接近上帝。他堅信,是他的工人——這些礦工的手中掌握着拯救人類的辦法。爲了接近上帝,他必須先接近他的礦工們,他的生命必須靠近他們。在他的潛意識中,這些人是他的偶像,是他的上帝。他崇拜他們身上體現出來的最崇高的、偉大的、同情人類的上帝。
他的妻子一直象地獄裏的魔鬼一樣同他作對。奇怪的是,她象一隻撲食的蒼鷹,迷人而心不在焉,同他的慈善博愛行爲作鬥爭,然後又象籠子裏的鷹一樣沉默起來。因爲周圍的一切都聯合起來組成了這難以衝破的牢籠,他的力量就顯得過於強大,使她成了囚犯。正因爲她是他的階下囚,他才愛她愛得發瘋。他一直愛她,愛得很深。在牢籠裏,她倒是自由自在。
可她要瘋了。她脾氣暴躁,自高自大,她無法忍受丈夫對什麼人都表現出來的那種溫和、誠懇的謙卑相兒。他並沒有上窮人的當。他知道他們是來揩他的油水的,來向他訴苦的,這種人最可惡。他們當中的大多數太清高,並不向他乞討什麼,太自立,從不來敲他的門,這倒是他的一大喜事。可是,在貝多弗,跟別處一樣,有些寄生蟲似的可惡的人來訴苦,要求施捨,象蟲子一樣寄生在大衆的軀體上。那次看到兩個蒼白的婦女迎面而來,看到他們身穿醜陋的黑衣服,故作悲哀地上門來討好,克里斯蒂娜。克里奇心裏就起火。她要放狗咬她們,“嘿,瑞普!嘿,琳!騎兵!小夥子們,上,咬跑她們!”可是男管家克羅瑟和其餘的僕人都站在克里奇先生一邊。但是,只要丈夫不在,她就會象條母狼一樣對待乞討的人們。“你們這些人需要什麼?這兒沒你們什麼。你們到這兒來沒用。辛普頓,趕走他們,別讓他們進門。”
僕人們不得不服從她。於是她睜着鷹一樣的眼睛看着男僕笨拙地把那些乞討的人趕走,那些人則象一些腐臭的家禽一樣在他面前奔跑。
可是慢慢地他們從門房那兒打聽出來了克里奇先生出門的時間,於是他們就選好他在家的時候來訪。頭一年中,克羅瑟常常輕輕地敲着門道:“先生,有人拜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