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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弗·賈思敏從監獄門前經過。她要去舒格維爾算命,儘管監獄並不順路,可她想在永遠地離開小鎮之前,看它最後一眼,因爲這個地方驚嚇和困擾她太久了。這是一座磚壘的舊監獄,圍牆有三層樓房高,四周圍着防風柵欄,頂上裝着帶刺的鐵絲網。監獄裏關着竊賊、強盜和殺人犯。罪犯們被囚禁在石砌的單人牢房裏,窗上釘着柵欄,即便他們可能會砸石牆或扭鐵條,也休想出去。他們穿着條紋囚服,喫着夾雜着蟑螂的冷豌豆和涼玉米麪包。
弗·賈思敏認識幾個一直關在監獄裏的人,他們都是黑人——一個叫凱普的男孩,還有一個是貝蕾妮絲的朋友。白人女主人指控她偷了一件毛衣和一雙鞋。要抓人時,囚車尖叫着來到這個人的住宅,一夥警察破門而入,把這個人拖進監獄。自打老弗蘭基從西爾斯羅巴克商店拿走一把三刃刀之後,就對監獄念念不忘起來。在暮春的下午,她常常會到監獄對面那個被稱爲“監獄之窗”的人行道看很長時間。一些犯人經常會緊貼着柵欄。她覺得他們的眼睛長長的,就像廟會上的那些怪物。他們向她發出奇怪的叫聲,好像在說:我們認識你。在週六下午,從那間叫作公牛棚的大單人牢房中,偶爾會傳出犯人瘋狂的叫喊聲或歌聲。不過此時,今晚的監獄靜悄悄的。從一間亮着燈光的單人牢房中可以看到一個犯人,準確地說,是他腦袋的輪廓以及攥着柵欄的兩個拳頭。磚壘的監獄陰森森的,儘管院子和一些單人牢房燈光閃閃。
“爲什麼把你關進來?”約翰·亨利叫喊道。他和弗·賈思敏離得不遠,穿着那件淺黃色的衣服,因爲弗·賈思敏把戲服全給了他。她本來不想帶着他,可他一直討她的歡心,且百般央求,最後還遠遠地跟着她。那犯人沒吱聲,他又尖着嗓子高聲問道:“你會被絞死嗎?”
“安靜!”弗·賈思敏說道。今晚她不害怕監獄,因爲明天的這個時候,她已經遠走高飛了。她最後瞅了瞅監獄,然後繼續前行。“如果你被關在監獄裏,別人朝你這樣叫喊,你會怎麼想?”
當她抵達舒格維爾時,已經八點多了。那個傍晚塵土飛揚,空氣中充斥着薰衣草的味道。街道兩邊的房屋擁擠不堪,門敞開着,從客廳裏透出的油燈光,照亮了前屋的牀和被裝飾過的壁爐臺。聲音聽起來含混不清,從遠處傳來了一架鋼琴和號演奏的爵士樂聲。孩子們在小巷裏玩,在塵土上踩下層層疊疊的腳印。人們爲週六的夜晚而着意裝扮,在拐角處,她從一羣開玩笑的黑人男孩和女孩身邊經過。他們都穿着閃閃發光的晚禮服。街上有某種派對的氣氛,這讓她想起她也可以在當晚赴藍色月亮之約。她和街上的人交談,再次感受到在自己和別人的眼睛間那種無法解釋的聯繫。濃烈的塵土味兒、廁所味兒和晚飯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夜晚的空氣還交織着鐵線蓮藤蔓的氣息。貝蕾妮絲的住宅在楝樹街的拐角處——兩間房子,帶一個小前院,院牆環繞着一圈陶瓷碎片和瓶蓋。前廊的一張長凳上擺着幾盆清涼的深色蕨類植物。門半掩着,弗·賈思敏能看到裏面搖曳着金灰色的燈光。
“你待在這裏。”她吩咐約翰·亨利。
門後面傳來渾厚而嘶啞的低語,而當弗·賈思敏敲門時,那聲音頓了頓,然後詢問道:
“誰?你是誰?”
“我,”她說,因爲即使她報出真實的名字,老嬤嬤也聽不出來,“弗蘭基。”
儘管木質百葉窗開着,房間裏還是很悶熱,透着股噁心的魚腥味兒。客廳的空間不大,收拾得乾乾淨淨,牀靠右牆擺放着,而在房間的對面是一臺縫紉機和一架風琴。壁爐的上方掛着魯迪·弗里曼的相片,壁爐臺上裝飾着別緻的日曆、廟會獎品和紀念品。老嬤嬤躺在門旁邊靠牆的牀上,白天能透過前窗看到有蕨類植物的門廊和外面的大街。她是一個乾癟的黑人老太婆,瘦骨嶙峋,就像一隻掃帚柄。她左邊臉和脖子看上去像油脂一般,因此臉上有些地方很蒼白,有些地方則是古銅色。老弗蘭基過去常常以爲老嬤嬤要慢慢地變成一個白人,不過貝蕾妮絲說這是皮膚病,有時會在黑人身上發作。老嬤嬤過去一直給人洗衣服和爲窗簾做凹槽,可有一年她後背疼痛難忍,接下來便臥牀不起了。可她並沒有失去感官,相反,她突然間有了超人的預見力。老弗蘭基一直覺得她很離奇,當她小的時候,她的腦海中總是把老嬤嬤和住在煤庫裏的三隻鬼聯繫在一起。即便現在已經長大,她仍感覺老嬤嬤很詭異。老嬤嬤躺在三個羽毛枕頭上,枕套上鑲着褶皺花邊,瘦骨嶙峋的腿上蓋着一牀五顏六色的被子。客廳裏帶着檯燈的桌子挪近了牀,以便她能夠到上面的物體:一本解夢占卜的書、一隻白色的茶碟、一個針線筐、一個盛水的玻璃果醬瓶、一本《聖經》,以及其他的東西。在弗·賈思敏進來前,老嬤嬤一直在自言自語。她有一個不變的習慣,一邊躺在牀上,一邊自言自語地說着她是誰、她正在幹什麼、她打算幹什麼。牆上有三面鏡子,反射出波浪般的光線。房間裏燈火昏黃,搖曳不定,投下了大片影子。該剪燈芯了。有人正在裏屋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