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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梅塞德絲在阿爾梅里亞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她不認識這座城市裏的任何人。偶爾,她會瞥見一張半熟的面孔,但只是她從馬拉加來的旅途中見過的某個人。他們並不是朋友,只是像她一樣的異鄉人。他們都待在一個錯誤的地方,仍舊茫然地逛來逛去,跟上一支又一支排隊購物的隊伍。
那些拖家帶口的人沒有能力繼續搬遷,待在阿爾梅里亞是唯一的選擇。而對梅塞德絲來說,最不情願的選擇就是留在這裏。她站着的那條街上徘徊着許多難民,對於彼此或這座城市,他們都是陌生人。她無法想象待在這裏的生活。
因此,她面臨着選擇。較爲輕鬆的選擇是回到格拉納達的家中。她一直深深地擔心母親,因無法陪在母親身邊而內疚。她也想念安東尼奧,知道他一定在盡力安慰母親。也許父親已經被釋放了。能找到一個萬全之策該多好啊。
她絕望地思念埃爾巴瑞爾咖啡館和樓上溫暖的家,那裏每一級黑暗的樓梯和每一個窗臺都那麼熟悉。她允許自己短暫地沉溺在對幾件摯愛之物的思念中:母親身上若有若無的甜香、灑在樓梯間的昏黃暗淡的燈光、縈繞在她臥室中的麝香味、房門和窗框上一層層厚厚的棕色油漆,以及她老木牀上又厚又密的綠羊毛毯,它爲她帶來的溫暖日子長得無法回憶。也許這些細節纔是許多人最在乎的東西。但這強烈的渴望漸漸淡去。在這座陌生而破敗的城市裏,令她感到舒適的一切似乎都如此遙遠。
接着,她又想起了賈維爾。她仍然記得最初相遇的情景,想起自己的生命如何在那一瞬悄然改變。她清晰地記得他抱着吉他抬起頭來的那一刻,他有着烏黑睫毛的清澈眼睛無意地向人羣中的她看過來。那時,他並沒有看到她,但她記得那目光給她留下的印象:彷彿他的目光能夠傳遞熱度,她在那濃烈的熱度中融化了。第一次爲賈維爾跳舞之後,每一次相會都像河中一塊墊腳石,帶着他們向彼岸靠近。她曾以爲他們會到達彼岸,永遠不再分開。這種想在一起的慾望帶着激情與果敢,是他們共有的。與賈維爾分開是永久的鈍痛,永遠無法擺脫,像一種疾病。
曼紐拉和賈韋離世大約一個星期後,一天,街道對面一條通向教堂的莊嚴門廊吸引了梅塞德絲的目光。也許聖母馬利亞可以幫助她決定該朝哪個方向去。
崩塌的入口後面是一片巴洛克風格的華貴裝飾,她並不喫驚。很多教堂都有不起眼的街邊大門,內部隱藏的廣闊空間與外表截然相反。真正讓她大喫一驚的是裏面竟然有那麼多人。他們來這兒似乎不是爲了避難。在這個動盪的年月裏,宗教建築並未提供過神聖的保護。教堂與其他房屋一樣脆弱,或被國民軍的空襲破壞,或被共和國的支持者焚燬。很多走廊和中殿向大自然開放,講經壇與風琴臺已經成爲鳥兒的棲身之處。
儘管人們正在喪失信仰,但仍在這間開放的教堂中尋求安全和溫暖。宗教究竟意味着什麼?一些相關的記憶回到了梅塞德絲的腦海中,然而每週一次去教堂懺悔似乎已是上輩子的事,她第一次參加聖餐儀式則像在幾十年之前。聖母馬利亞的聖像之前搖曳着燭光,她望着梅塞德絲注視着她的雙眼。“萬福馬利亞”,在她面前,人們不假思索地吟誦這句話,就像水自動從水龍頭中流出。現在,梅塞德絲抵制這種複誦的誘惑。這太虛僞了,她不相信。這雙凝視着她的眼睛不過是畫布上的顏料,是種化合物。她轉身離開,蠟燭的氣味仍在鼻孔中徘徊。她幾乎開始嫉妒那些能在這樣的場合感覺舒適的人。
在環形大殿穹頂的曲線中,胖嘟嘟的小天使一層層排到天頂。有些天使臉上帶着促狹的微笑,望着下面虔誠的信徒。他們下面坐着聖母馬利亞,無力的耶穌正躺在她的臂彎中。梅塞德絲端詳着她,想找到一絲提示或意味,卻發現她的表情中並不帶絲毫痛苦。幾天前她從馬拉加來時的旅途上,一個女人有過這種時刻的表情。像馬利亞一樣,那也是一位母親,她懷中抱着孩子的屍體,想給他哺乳。顯然,這幅《聖母憐子圖》的作者從沒見過這種事。他描繪的痛苦一點也不真實。看上去,這幅畫簡直是一種對悲痛的羞辱。在禮拜堂的每一面牆上,她都看到描繪苦難和哀慟的庸俗的畫,每片天花板上都有胖乎乎的天使微笑着望下來。
從主祭壇旁邊轉身走開,她看見對面豎立着一座真人大小的石膏聖母雕塑。聖母光潔的面頰上,玻璃淚水閃着水盈盈的光,雙眼是堅定的碧藍色,嘴角微微向下。她透過上鎖的小教堂圍欄望着梅塞德絲,與她一起被幽閉的還有一小瓶退色的紙花。人們將希望與夢想投射給這些雕塑,相信即使沒能找到確切的答案,也獲得了安慰。梅塞德絲則覺得這些裝腔作勢的儀式十分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