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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我沉睡得醒不過來,瑪麗不得不叫我、搖晃我,才使我起了牀。我倆沒有喫早餐,急於早早去游泳。我感到腹中空空,頭也有點暈。抽起煙來也覺得有一股苦味。瑪麗取笑我,說我“愁眉苦臉”。她穿着一件白色麻布連衣裙,散披着頭髮。我對她說,她很漂亮,她聽了高興得笑了。
在下樓的時候,我們敲了敲雷蒙的房門。他說他正要下去。到了街上,由於我感到疲倦,也由於在屋裏時沒有打開百葉窗,到了街上,光天化日之下強烈的陽光,照在我臉上,就像打了我一個耳光。瑪麗興高采烈,歡蹦亂跳,不停地說天氣真好。我感覺好了一些,我發現我其實是肚子餓了。我把這話告訴瑪麗,她打開她的漆布提包給我看,裏面放了我倆的游泳衣和一條浴巾。我們只要等雷蒙了,我們聽見他鎖門下樓。他穿着藍色的褲子,白色的短袖襯衫,但他戴的一頂扁扁的狹邊草帽,引得瑪麗笑了起來。他露在短袖外的胳臂很白,上面覆蓋着濃黑的汗毛,我看了有點兒不舒服。他一邊下樓一邊吹口哨,看樣子很高興。他對我說:“你好,老兄,”而對瑪麗,他則稱“小姐”。
前一天,我與雷蒙去了警察局,我證明那個女人的確“冒犯了”雷蒙。他只受到了一個警告就沒事了。警局並沒有對我的證詞調查覈實。在門口,我們與雷蒙談了談前一天的事,然後,我們決定去乘公共汽車。海灘並不很遠,如果乘車去會到得更快。雷蒙認爲,他那位朋友見我們早早就到了必定很高興。我們正要動身,雷蒙突然做了個手勢,要我看看對面的街上。我看見有一夥阿拉伯人正在煙鋪櫥窗前站着。他們冷冷地盯着我們,不過他們看人的方式總是這個樣子,就像被看的是石頭、是枯樹。雷蒙告訴我,左起第二人就是他說起過的那個傢伙。這時,他好像憂心忡忡。但他接着又說,過去的那件事,現在已經了結了。瑪麗不大明白我們在談什麼,就問我們是怎麼回事。我告訴她這夥阿拉伯人恨雷蒙。她要我們馬上就離開。雷蒙挺了挺身子,笑着說是該趕緊離開了。
我們朝汽車站走去,車站離我們有相當遠一段距離。雷蒙告訴我,阿拉伯人並沒有跟着我們,我回頭看了看,果然他們還待在原地未動,仍然冷冷地瞧着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地方。我們乘上了汽車,雷蒙頓時放鬆下來,不斷跟瑪麗開玩笑。我感覺得出來,他喜歡瑪麗,但瑪麗幾乎不答理他。時不時,她笑笑瞧着他。
我們在阿爾及爾郊區下了車。海灘離汽車站不遠,但必須經過一片俯臨大海、面積甚小的高地,由此沿坡而下,直達海灘。高地上滿是發黃的石頭與雪白的阿福花,襯托着藍得耀眼的天空。瑪麗掄着漆布提包,在空中劃圈,自得其樂。我們穿過一幢幢小型的別墅,這些別墅的柵欄或者是綠色,或者是白色,有些幢連同自己的陽臺,隱沒在桎柳叢中,有些幢則光禿禿地兀立在一片片石頭之間。快到高地邊上時,就已經能望到平靜的大海了,還有更遠處的一岬角,它正似睡非睡地橫躺在清亮的海水裏。一陣輕微的馬達聲從寂靜的空中傳到我們的耳際,遠遠的,我們看見耀眼的海面上,有一艘小小的拖網漁船緩慢駛來,慢得像是一動也沒有動。瑪麗採了幾朵鳶尾花。我們順坡而下,到了海邊,看見已經有幾個人在游泳了。
雷蒙的那位朋友住在海灘盡頭的一座小木屋裏。木屋背靠懸崖,前面支撐着屋子的樁柱則浸於海水之中。雷蒙將我們雙方作了介紹。他那位朋友名叫馬松,是個高高大大的漢子,腰粗膀壯,他的女人身材矮小,胖鼓鼓的,和善可親,講話巴黎口音。馬松立刻要我們不必客氣,說他這天早晨捕了一些魚,已經油炸好了。我對他說,他的房屋真是漂亮得很。他告訴我,星期六、星期天,還有所有的假日,他都上這裏來過,又說:“跟我的妻子,你們會合得來的。”確實不錯,他妻子跟瑪麗已經在說說笑笑了。這時,我萌生出要結婚的念頭,這也許是我生平的第一次。
馬松想去游泳,但他妻子與雷蒙不想去。我們三人走下海灘,瑪麗立即就跳進水裏。馬松與我,稍爲耽擱了一會兒。他說起話來慢吞吞的,而且,不論說什麼,都要在前面加一句“我甚至還要說”,其實,他並沒有補充什麼新意。談到瑪麗,他對我說:“她真了不起,我甚至還要說,真是可愛。”接下來,我就不去注意他那句口頭語了,一心在享受陽光曬在身上的舒適感。沙子開始燙腳了。我真想下水去,卻又繼續將就了他一會兒,最後對他說“咱們下水吧”,就一頭扎進了水裏。他也慢慢地走進海水,直到站不住了,才鑽了進去。他遊的是蛙式,遊得相當糟。我只好扔下他去追瑪麗。海水清涼,遊起來很舒服。我與瑪麗雙雙遊遠了,我倆動作協調,心氣合拍,共享着同一份酣暢。
到了寬闊的海面,我們仰浮在水上,我的臉朝着天空,微波如輕紗拂面,使嘴裏流進了海水,而襲襲面紗又一一被陽光撩開。我們看見馬松游回海灘,躺下曬太陽。遠遠望去,他儼然一龐然大物。瑪麗想和我摟在一起遊,我就從她身後抱着她的腰,她在前面用胳臂使勁划水,我在後面用腳打水,鼎力相助,輕輕的水聲不絕於耳,直到我覺得累了。於是,我放開瑪麗,往回游去,姿勢恢復了正常,呼吸也就自如了。在海灘上,我俯臥在馬松旁邊,把臉捂在沙裏。我對他說:“真舒服。”他表示同意。不一會兒,瑪麗也上岸了。我翻過身來,瞧着她走近。她渾身海水淋淋,長髮甩在後面。她緊挨着我躺下,她的體溫與陽光的熱氣,使得我昏昏入睡了。
瑪麗推醒我,告訴我馬松已經回去,該是喫午飯的時候了。我立即站起來,因爲我餓了,但瑪麗提醒我,今天我還沒有吻過她呢。這是實情,不過,我一直是想吻她的。“來,到水裏去。”她對我說。我們朝海水跑去,迎着細浪就遊了起來。我們蛙泳了幾下子,她緊貼着我,我感到她的大腿蹭着我的大腿,這時我想佔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