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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如果不想被公司炒魷魚,就得加快點兒速度了。這一段日子,公司早已變成他每天葬送自己的地方。
肥皂蘸在刷子上,稍稍泛出白裏透藍的顏色,這使他從憂心忡忡的狀態中稍稍恢復。肥皂沫順着身體,順着動脈網鋪開的時候,也就是他的生命機器運轉得利索一點兒的時候。就這樣,他一點兒一點兒地恢復到了正常狀態,覺得腦子裏進點兒肥皂水,才更方便尋找和瑪貝爾商店作比較的那個詞兒。裴爾朵拉。瑪貝爾雜貨鋪。帕爾朵拉。調味瓶或是藥店。也許都是吧:彭朵拉。
肥皂盒上,泡沫多得像開了鍋一樣。可他還在刷來刷去,幾乎刷上了癮。這兒童式的遊戲顯然給他帶來一種大孩子的快樂,這快樂直上心頭,沉甸甸、硬邦邦的,像廉價烈酒。再做一點點努力就可以找到那個音節,讓那個詞兒脫口而出,也讓他那不爭氣的記性從一攤渾水裏擺脫出來。可是這一回,像先前許多回一樣,他這個系統裏的零件七零八落,沒法精確地組合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於是,他準備永遠放棄這個詞兒了:彭朵拉!
該放棄那種毫無用處的尋找了,因爲(兩個人都抬起目光,互相看見了對方的眼睛)他的雙胞胎兄弟正拿着沾滿泡沫的刷子,開始往自己下巴上塗一層清涼的藍白色,左手(他則用右手模仿)輕巧而準確,直到把尖尖的下巴塗滿。他把目光移開,時鐘上的指針頑強地向他指明瞭一個新的痛苦定理的解決之道:八點十八分。他太慢了。於是,抱着快點兒刮完的堅定信念,他的小拇指靈活地加快了牛角柄剃刀的運動。
他算了算,三分鐘應該可以幹完這件活兒,就把右(左)臂抬到了右邊(左邊)耳朵的高度,順便還觀察了一下,這世上恐怕沒有比鏡中那人刮鬍子的方式更費事的了。他已經從中推算出了一整套探究光速的極其複雜的算法,那光線射過去再反射回來,幾乎同時複製着他的每個動作。可是,他身上唯美主義的那一面,在經歷了差不多和他計算出的速度的平方根相媲美的努力之後,終究戰勝了他身上數學家的一面,於是,藝術家的思想滲透到了剃刀的動作上,隨着光線的變幻,剃刀下呈現出或綠或藍或白的色彩。他飛快地(這時數學家和唯美主義者講和了)把剃刀的鋒刃順着右邊(左邊)臉頰一直刮到了脣邊,並且心滿意足地看見鏡中那人的左臉在泡沫之間被颳得乾乾淨淨。
他還沒來得及甩乾淨剃刀,廚房裏就飄過來一陣煙,煙裏有煎肉的辛辣香味。他覺得舌尖下一陣顫動,一股細細的口水滲了出來,嘴裏充滿了熱黃油的濃烈味道。是煎腰子。那可惡的瑪貝爾小店總算有點兒新花樣了。彭朵拉。還是不對。調味汁澆在腰子上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不禁想起了那連綿的雨聲,其實就是今天清晨的雨聲。所以別忘了穿雨鞋雨衣。澆汁的腰子。不會錯的。
在他所有的感官中,最不靠譜的就是嗅覺。但不管他的五種感官怎麼樣,也不管那過節般的感受是否只是他主管分泌的腺體太過樂觀,此刻,儘快幹完手頭的活兒纔是他五大感官最最關切的事。他精確而輕巧地(這時數學家和唯美主義者又開始互相齜牙了)把剃刀從後往前(從前往後)舉到左邊(右邊)嘴角,又用左手(右手)拉緊皮膚,讓剃刀刮起來更順當些,從前到後(那人是從後到前),從上到下(這回那人也是從上到下),就這樣(兩個人都氣喘吁吁的),同時完結了這項工作。
可就在他已經幹完活兒,用自己的右手最後拍拍左臉的時候,他在鏡子裏看見了自己的胳膊肘。這胳膊肘看上去又大又怪,很陌生,他又喫驚地看見,就在這胳膊肘之上,一雙同樣睜得很大、同樣陌生的眼睛,幾乎突出眼眶之外,正尋找剃刀的去向。有人正在想掐死我兄弟。那是一條強有力的胳膊。血流了出來。我每次刮快了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