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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家都知道,她連一句禱告詞也不可能記起來,接下來我們又發現,她連時間的概念也一併失去了,因爲她說她睡着了,蛐蛐從外面推着牆,她從裏面頂着,又說她本來睡得熟熟的,有人架起她的肩膀,把牆挪開,又把她面朝太陽放下。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院子裏,心裏明白她不會再笑了。也許我們都在提前爲她冷若冰霜的嚴肅、爲她這樣任性地在不見天日的角落裏過活感到難受。我們難受至極,就像那一天我們看見她蜷坐在現在待着的角落裏,聽她說她再也不在屋裏瞎轉了一樣難受。一開始我們誰都不敢相信她的話。好幾個月了,我們總看見她不分鐘點地在各個房間裏轉來轉去,頭僵直着,雙肩垂着,從不停步,也從不知道累。一到夜晚,我們就聽見她身體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一個暗處走到另一個暗處;也許有好多次,我們聽見她神神鬼鬼地走動,耳朵一直追隨她走遍整間屋子,躺在牀上徹夜難眠。有一回,她對我們說,她在鏡中看見一隻蛐蛐,就深藏在那清晰可見的透光處,她還穿過了鏡子的表面去捉它。我們真的不知道她想告訴我們什麼,但是我們都看見她身上的衣服全溼了,貼在身上,就像剛從水池裏上來一樣。我們沒人想去探個究竟,我們的決定是,把屋子裏的小蟲子全部殺死:把所有讓她中邪的東西全部毀掉。
我們讓人打掃了牆壁;又叫人砍去了院子裏的灌木叢,彷彿我們把寂靜夜晚裏的那些細碎垃圾一掃而光了。可我們後來確實沒再看見她走來走去,也沒再聽見她說蛐蛐什麼的,直到那一天,喫完晚飯後,她看着我們——往水泥地面上坐下去的時候,眼光也一直沒離開我們——對我們說:“我就待在這裏了,坐着。”我們都打了個冷戰,因爲我們看見,她已經開始像某種東西了,幾乎就像死亡本身。
從那時算起,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我們都已經習慣看見她坐在那裏,辮子總是編了一半,她好像已經溶解在自己的孤獨裏了。看是能看見她,可她好像失去了天生的現身本領。所以現在我們都知道,她不會再笑了;因爲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自信而堅定,就像上一次說她不會再走路了一樣。我們好像都有把握以後某一天聽見她說“我不再看東西了”或是“我不再聽東西了”。她的確是個人,卻自覺自願地慢慢放棄了生命的功能,慢慢地把自己的感官逐個丟棄,直到某一天,我們將發現她靠在牆壁上,就像是生平第一次睡着一樣。也許這一天的到來還很遠,可我們三個人就這樣坐在院子裏,真希望那天晚上能聽見她突然爆發的、如碎玻璃般的尖厲哭聲,至少那樣我們能有點兒幻覺,覺得家裏又有個孩子出生了。當然也是爲了相信她獲得了重生。
一九四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