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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又想搞清楚狀況,我覺得,他們在討論綱領的問題。當時的情景是:有人在叫喊,有人沉默不語,有人開玩笑,有人大笑,有人像戰場上的傳令兵一樣,快速地走來走去,有人對什麼事情都不關注,還有人在學習——沒人會覺得,他們可能達成一致。這時候,我已經習慣了那種喧鬧和氣味,我希望馬麗婭羅莎也在裏面。那裏有好多人,男性居多,帥的、醜的、優雅的、不修邊幅的、暴力的、驚恐的還有有趣的。我帶着好奇,看着那些女生,我覺得我是唯一一個單獨出現在那兒的女人。有些女生——比如說我跟着她們來到這裏的那幾位,她們捱得很近,在擁擠的教室裏分發傳單,她們一起叫喊,一起歡笑,她們之間保持幾米遠的距離,都很小心,以免走散。她們有可能是老朋友,也可能是臨時認識的,她們組成一個團體,也許是爲了獲得進入這間混亂的教室的勇氣。她們受到這種鬥爭場面的吸引,決定面對挑戰,但條件是彼此不分開,就好像她們在安全的地方已經事先說好了,假如一個人離開,其他人也會跟着離開。其他女生則要麼和女同學在一起,要麼和男朋友在一起——她們夾雜在男生的羣體裏,會做出一些很私密的動作,表現得很豪放,她們愉快地跨越了安全線,但我覺得她們是最幸福、最自豪,也是最前衛的。
我感到自己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我出現在那裏,假如要沉浸在那些煙霧、氣味之中,要融入其中,我也應該大喊幾句,但這裏的氣味,讓我想起了安東尼奧身上發出的味道,還有當我們在池塘邊耳鬢廝磨時他的呼吸。我真是太可憐了,一心一意地追求學業,基本上沒怎麼去過電影院,從來都沒有買過碟片,我從來都沒有成爲某些歌手的追隨者,沒收集過歌手簽名,我從來都沒去聽過音樂會,我從來都沒有喝醉過,我少數的性經驗也是偷偷摸摸地,在不安中、在擔驚受怕中進行的。但這些女生呢,她們的狀態都差不多,她們應該活得很瀟灑,面對這種徹底的改變,她們要比我更加有準備,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和她們一樣。也許,她們覺得出現在那裏,出現在那種氛圍裏,不是一件出格的事情,而是一種正確、迫切的選擇。我現在有一點兒錢了,我不知道還會賺到多少錢,我想,我可以彌補一些已經失去的東西。哦,或者不行,我太學究了,太無知了,太有控制力了,太習慣於冷靜地生活,存儲那些思想和數據,我太接近於婚姻和最後的歸宿了,總之我太愚鈍了,我把自己安置在已經日薄西山的秩序裏。想到最後一點,我有些害怕。我想,我要馬上離開這個地方,這裏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是對我付出的努力的嘲弄,但我沒走,而是擠進了擁擠的教室。
一個很漂亮的女生馬上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臉上的線條很優美,黑色的長髮披在肩上。她肯定要比我年輕,看到她之後,我沒辦法把目光移開。她站在一羣看起來充滿鬥志的年輕人中間,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人,就像保鏢一樣,緊貼着站在她身後,那個男人抽着一根雪茄。讓她與衆不同的,除了美貌之外,是她懷裏還抱着一個沒幾個月大的嬰兒,她正在給孩子餵奶,同時還關注着事情的進展,時不時會叫喊幾句。那個小孩穿着天藍色的衣服,小腿和小腳都露在外面,他的嘴離開了奶頭,但他媽媽沒把乳房收起來,她的白襯衣釦子解開着,胸部鼓脹,她皺着眉,嘴半閉着。當她意識到兒子不再喫奶,就又機械地把奶頭給他。
在這個吵吵嚷嚷的教室裏,到處都烏煙瘴氣的,這個孩子讓我覺得很不安,而那個女生看起來不像一個正常的母親。她外表很秀麗,雖然比我還小,卻要承擔起撫養兒子的責任。看起來她好像在抗拒自己的身份,她和那種全身心照料自己孩子的年輕女人沒有任何共同點。她一邊在叫喊,一邊在做手勢,有時候會發言,有時候生氣地笑着,用鄙視的動作指着某個人。然而,兒子是她的一部分,他在找乳房,有時候會叼不住乳頭。他們一起形成了一組晃動的影像,好像一幅畫在玻璃上的畫,而玻璃隨時都可能破裂——那孩子也許會從她懷裏掉下去,一個不小心的動作,手肘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會碰到他的頭。後來,馬麗婭羅莎出現在這女孩的身旁,我很高興。我想,她終於出現了。她真是活躍,臉上熠熠生輝,她真友好,她跟那個年輕母親非常親密。我搖了搖手,但她沒看到我,她在那個女生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就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她出現在圍着講臺的那堆人中間。這時候,從側門闖進來一羣人,教室裏的人稍稍平息了一些。馬麗婭羅莎做了一個手勢,得到了大家的回應,她抓住麥克風,簡短地說了幾句,整個擁擠的教室安靜下來了。這時候,有幾秒的時間,我覺得在米蘭,在那段緊張的日子裏,我自己的不安,好像有一種力量讓我腦子裏的陰影全部消失了。在那幾天裏,我有多少次想到過我早期的政治教育?馬麗婭羅莎把麥克風給了她旁邊一個年輕人,我馬上就認出了那個人——弗朗科·馬裏,我在比薩最初那幾年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