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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一隻胖乎乎的兀鷲,永遠悠閒,不斷盤旋。在自己這片領地,她天生對塵土、指痕、襯衣褲上漿不夠、氣味、污跡、破損和家裏可能產生的一切問題極爲敏感,有驚人的第六感覺。如果一個園丁被發現手上沾有泥土走進屋裏,如果一個男管家寬大的硬領圈上有酒漬,如果女傭邋里邋遢地把羊毛放在牀底下,都是會被開除的。
然而,最令人討厭的是,即使在她的宅邸之外,她也自以爲權力無邊。星期天不到教堂參加晨禱和晚禱,她認爲無異於最敗壞的道德放縱。女僕們難得有一個下午空閒——一個月只放這麼半天假,她還很不甘願,要是她看見一個女僕外出和一個男青年一起散步,那麼災難就要降落在這女僕的頭上。正在熱戀之中的男青年要是膽敢偷偷來到馬爾巴勒宅與女僕幽會,那麼,災難也就降落到他的頭上,因爲花園裏到處佈滿了人道的捕人陷阱。此處說的“人道”指的是陷阱口雖大開,但其中的利器已經拔除,儘管它們仍有足夠的力量打斷一個男人的腿。這些鐵打的僕人最得波爾坦尼太太的寵愛。它們,她是從不開除的。
波爾坦尼太太簡直可以在蓋世太保那裏任職,她有一種審訊方式,能讓最堅強的姑娘在五分鐘內落下眼淚。她稱得上是上升時期的大英帝國各種極爲狂傲的特徵的縮影。她對正義的唯一理解是:她永遠是對的。她對治理的唯一詮釋是對刁民進行狂暴鎮壓。
但是在她自己那個階層內部,在那個很有限的小圈子裏,她卻是以仁慈出了名的。如果你對她的這一美名持有異議,你的對手便會拿出一個無可辯駁的證據來:難道你沒看到可敬、仁慈的波爾坦尼太太收留了“法國中尉的女人”嗎?當然,我幾乎無須再告訴你,當時這位可敬、仁慈的太太另外還只知道她的一個帶較多希臘色彩的綽號。
這一引人注目的事件發生於一八六六年春天,剛好比我此書寫及的時間早一年,而且它與波爾坦尼太太生活中的一大祕密有關。這個祕密十分簡單:她相信有地獄。
當時萊姆教區的牧師在神學上是個思想比較解放的人,但是作爲一個牧師該如何保全自己的利益,他也是胸有成竹的。從傳統上說,萊姆教區的教徒屬低教會派,大家對這位牧師很滿意。他講道的時候妙語連珠,充滿激情,手法嫺熟。他的教堂裏沒有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苦像、各種偶像、各種裝飾和天主教的其他一切弊端。波爾坦尼太太向他提出來世的生活理論時,他不與之爭辯,因爲進項並不可觀的教區牧師是不會和有錢的信徒鬥嘴的。波爾坦尼太太應他的要求打開自己錢包的程度,大約相當於她僱用十三個僕人所支付的薪水的數量。前一年冬天(是冬,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第四次流行霍亂,大量人員死亡),波爾坦尼太太身體有點不舒服,牧師登門探望的次數和醫生一樣多。醫生反覆向她保證,她只是胃功能有一點小紊亂,並非那種可怕的東方致命瘟疫。
波爾坦尼太太不是笨女人。她對實際問題十分敏銳。她的未來歸宿,正如與她的舒適有關的一切問題一樣,就是一個十分實際的問題。如果讓她想象出上帝的具體形象,他的面貌和韋林頓公爵差不多,但是他的性格更像一個精明的律師,而波爾坦尼太太對律師是極爲尊敬的。她躺在臥室裏的時候,一個可怕的數學問題越來越多地困擾着她,她不得不反覆進行思考:上帝衡量一個人行善的程度,是以他實際上已經奉獻多少爲標準,還是以他有能力奉獻多少爲標準。在這方面,她掌握的數據比牧師還要準確。她已經奉獻給教會不少錢,但是她知道,按規定,誠心想進天堂的人必須奉獻出自己財產的十分之一,她和這個標準還有很大的差距。誠然,她已經調整了遺囑,以保證在她死後能很好地還清這筆欠賬,可是到宣讀遺囑的時候,上帝也許不能到場。另外,在她生病期間,費爾利太太晚上給她讀《聖經》的時候,剛巧選讀了“寡婦的奉獻”。波爾坦尼太太一向認爲那寓言對她很不公平。現在,這寓言壓在她的心上比腸炎桿菌停留在她腸子裏的時間還要長。在她康復過程中,有一天,牧師來看望她表示關心,她利用這個機會對自己的良心進行了一次認真的反省。起初,牧師想幫助她消除精神顧慮。
“我親愛的太太,你的想法很危險。造物主是全知全能的。我們不應該懷疑他的仁慈——或他的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