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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天生的深刻洞察力成爲她人生的第一禍害,第二則是她受的教育。其實她並沒有受過什麼了不起的教育,只在埃克塞特上過一所三流的女子書院,她白天學習,晚上賺錢交學費,有時要幹到深夜,做的是織補或其他卑賤的工作。她和其他同學的關係處得不好。她們瞧不起她,她也抬起頭來看穿了她們。其結果是她比多數同學讀了更多的小說和詩歌,這兩樣東西確是孤寂者的避難所。它們成爲她的間接經驗。在不知不覺中,她在判斷人的時候,一方面使用在直接經驗中形成的標準,另一方面則使用沃爾特·司各特和簡·奧斯丁的標準,兩者的使用分量不相上下。她把自己周圍的人當作小說中的人物,對他們做出詩人式的評判。可是天啊,她自學來的東西大部分都被她所受的正式教育污染了。她得到的是一個淑女的虛名,實際上她成了等級社會的地道受害者。她父親強迫她離開自己原來的階級,但卻沒有能力把她提升到更高的一個階級。在她已經離開的那個階級中的男青年眼裏,她變得過於挑剔不可娶,而她渴望進入的那個階級的青年男子則認爲她仍然過於平庸。
她的父親曾被萊姆鎮的牧師描繪成“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其實情況恰恰相反,因爲他有一大堆錯誤的原則。他把獨生女送進寄宿學校,並非出於對她的關心,而是由於他自己有無法驅除的名門出身情結。在他父系一方倒退四代,你會發現的確出過名聲煊赫的紳士,甚至和德雷克②家族還有點遠親關係。這一毫無意義的事實,隨着年代的推移,逐漸演化爲一個虛妄的臆斷:他是了不起的弗朗西斯爵士的直系後裔。他家確實曾經在達特穆爾和埃克斯穆爾之間的荒涼寒冷綠地上擁有過勉強稱得上是莊園的財產。薩拉的父親親眼看見過三次,但他最後還是回到了從梅里頓大莊園租來的小農場上,去沉思默想,去計劃和幻想。
他女兒十八歲從學校回家——誰知道他本來想象會有多少奇蹟降臨——在榆木桌旁與他相對而坐,默默地聽他海闊天空胡吹。這也許使他頗感失望。她的沉默刺激了他,就好像他花大錢買來了一臺毫無用處的機器(因爲他是出生在德文郡的男人,對德文郡的男人來說,錢就是一切),這一刺激最後竟使他變得瘋狂。他放棄租賃,自己買了一個農場。但是這地便宜得過分了,不是一塊好地,他自以爲得計賺大錢的交易最後成了賠盡老本的買賣。有好幾年,他拼命掙扎,努力保持着抵押權,同時維持着紳士的可笑門面。後來他真的瘋了,被送進了多爾切斯特瘋人院。一年之後,他死在瘋人院裏。那時,薩拉自謀生計已有一年——開始爲離父親近些,在多爾切斯特的一戶人家幹活,父親死後,她到塔爾博特家做事。
儘管她沒有嫁妝,但是她畢竟天生麗質,追求者不乏其人。然而,每當這個時候,她那與生俱來的第一禍害就開始起作用,從不例外。她看穿那些過分自信的僞君子。她看出他們的卑劣行徑、他們的傲慢心態、他們的假慈悲、他們的愚蠢。這樣一來,她似乎就不可避免地註定要成爲老處女了。大自然經過了幾百萬年讓她進化到如今這個樣子,也無濟於事。
讓我們來想象一下也許並沒有發生的事情:波爾坦尼太太羅列薩拉來她這裏的利弊,時間就在查爾斯從訂婚的沉重義務中逃脫出來跑去從事科學考察的那一天。我們至少可以想象她就是在那一天下午做的這件事,因爲薩拉——馬爾巴勒宅邸的薩拉小姐——恰好不在。
讓我們從有利的一面開始吧,這畢竟是令人高興的。第一項在一年前薩拉小姐剛來履約時無疑是最難以想象的。波爾坦尼太太可能如是行文:“宅邸的氣氛比較愉快了。”令人驚訝的事實是,沒有一個男僕或女僕(統計表明,在過去,被解僱的多爲女僕)被解僱。
這個奇怪的變化是在薩拉小姐開始行使她的職責,也就是她爲波爾坦尼太太的靈魂承擔責任幾星期後的一個上午發生的。老太太一向眼光敏銳,她發現了嚴重翫忽職守的行爲:樓上女僕有一項任務是,每星期二給第二起居室的蕨類植物澆水,不得間斷——波爾坦尼太太自己有一間起居室,同時也爲客人準備了另一間起居室,女僕竟然沒有這樣做。植物依然翠綠,似乎可以原諒,但是波爾坦尼太太的態度完全相反,氣得臉色蒼白。罪犯被召來了,她承認自己忘記了。波爾坦尼太太雖然心情沉重,但本來還是有可能放過她這一次的,可是在她的任務卡上最近已記下兩三次類似的過失,她的喪鐘敲響了。波爾坦尼太太開始敲喪鐘了,猶如一隻忠於職守的猛犬,眼看就要撲上去,在夜盜的腳踝上狠狠地咬下去。
“有很多事情我可以容忍,但是這件事我無法容忍。”
“我再也不敢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