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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仰臥,姿態頗放浪,睡得正香。靛藍色連衣裙外面的上衣敞開着,除了喉部有一個小白領之外,平紋布衫依然現出樸素嚴謹。睡者的臉側向另一旁,右臂彎在頭頂,像孩子一樣。一些銀蓮花散落在手臂周圍的草地上。她的臥姿極爲柔美,不乏性感。這使查爾斯朦朧地記起他在巴黎的時候也有過與此類似的一刻。那是另外一個姑娘,他現在已經記不起她的名字,也許他從不知道她的名字。有一天黎明時分,他在俯瞰塞納河的臥室裏看到的也是這樣的睡姿。
他繞到高地上一處彎曲的舌狀突出部,到一個能更清楚地看到睡者面容的地方,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碰巧撞上的是什麼人。原來是法國中尉的女人。她的一部分頭髮散開了,遮住了半個臉頰。那一次在科布堤上,他彷彿覺得她的頭髮是深褐色的,現在他纔看出其中還有紅色調,是一種濃豔的暖色,而且沒有當時女性不可或缺的頭髮油的那種亮澤。黃昏時分光線微弱,她頭髮下面的膚色顯得更深,幾乎有些紅潤,似乎這個姑娘更注重的是健康,而不是當時流行的臉上無精打采的蒼白膚色。大鼻子,濃眉毛……嘴巴他看不到。他不得不顛倒着看她,這使他產生一種怪異的厭煩感覺,因爲地盤有限,他無法繞到一個合適的角度上。
他站在那裏,只能呆呆地往下看,別的什麼也做不了。他被這意外的遭遇搞昏了頭,完全被一種奇怪的感情所支配——不是性愛,是兄妹之情,也許是父女之情,是深信她的無辜,是她不公平地被人拋棄,這反過來又成爲他直接感覺到她處於可怕的孤寂境地的一個因素。他無法想象,除了絕望之外,有什麼力量能把她驅趕到如此荒涼的地方來。當時的婦女都懶得動,膽小,經不起持續的體力勞累。
他終於來到她上方的最邊緣處,正好對着她的臉。此時他發現前次在她臉上看到的憂傷已不復存在,她的臉在睡夢中是溫柔的,甚至還有一絲笑意。正當他側身引頸探頭往下觀望時,她醒了。
她立即張眼上望,速度很快,他要後退已經來不及了。他被發現了,他很有紳士風度,不會否認這一點。薩拉趕忙站起身來,攏好上衣,從她站立的部位抬頭回敬他的目光,他立即脫下寬邊軟氈帽,向她鞠躬。她一聲不吭,只是用震驚、困惑的目光盯着他,或許還帶有些許羞澀。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黑色的眼睛。
他們如是站了幾秒鐘,彼此互不理解。她站在下面,在他看來顯得十分矮小,腰部以下隱沒在草叢中。她緊緊抓住衣領,彷彿他只要向她邁出一步,她就會轉身跳下去,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他終於醒悟過來,明白此時自己應該做什麼最合適。
“一千個抱歉。我碰上你並不是故意的。”說完他就轉身走了。他連頭都不回,只顧急匆匆地下山,到了他剛纔離開的小路,回到岔道口。他鬧不清自己爲什麼會沒有想到要問一問該走哪一條小路,於是他停下來等了半分鐘,看她是不是跟在他後面。她沒有出現。他很快就邁出堅定的步伐,順着比較陡峭的那條小路往上走。
儘管查爾斯本人並不知曉,但是在那短暫鎮靜的幾秒鐘裏,在那燦爛黃昏的靜寂之中(唯有海浪悄悄拍打海岸的聲音打破這種靜寂),整個維多利亞時代已不復存在了。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他走錯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