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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飲水止渴,並用浸溼的手帕涼了涼額頭之後,開始認真觀察四周,至少是試圖認真地觀察四周。但是他站立的斜坡、眼前的景色、各種聲音、各種花香、純粹的勃勃生機和蓬勃旺盛之勢,把他逼進了摒棄科學的境界。他周圍的地面上到處有星星點點的金色和淡黃色白屈菜和報春花,兩邊是繁花盛開的野李樹,一片雪白。他剛纔喝過水的小溪兩岸長滿了苔蘚,有着歡快綠頂的榆樹給它們投下一片綠蔭。到處是一團團一簇簇的五福花和酢漿草,這些都是英格蘭春天最嬌貴的花卉。在斜坡上,他看到了銀蓮花的白色頂部和大片的深綠色風鈴草圓葉。遠處有一隻啄木鳥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枝上篤篤篤啄個不停。紅腹灰雀在他的頭頂上輕聲囀鳴。新來的紅石燕和柳鶯在灌木叢裏和枝頭上歡唱。他回過頭來,便看到藍色的大海此時正在懸崖腳下湧動,整個萊姆灣盡收眼底。遠處漸次變小的懸崖矗立在切西爾灘上,海灘像一把無垠的黃色軍刀,其遠端與那奇異的有英國直布羅陀之稱的波特蘭比爾——在兩片蔚藍之間楔進的一片淡灰色陰影——相連接。
只有一種藝術曾經捕捉到這樣的景色,那就是文藝復興時代的藝術。波提切利作品中人物腳下的土地,龍薩的詩歌在其中吟詠的空氣。不管那一場文化革命的自覺目的和動機何在,不論它的殘酷和失敗,文藝復興從本質上說是人類文明最嚴酷的一個冬天的生氣勃勃的結尾。它結束了鎖鏈、禁錮和限制。它只有一個主張:凡是存在的,都是美好的。簡而言之,一切都是查爾斯的時代所沒有的。但是你不要以爲,當時他站在那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誠然,若要解釋他抑鬱不滿、格格不入、備受約束的模糊感覺,他就會比較接近人的本質——比較接近盧梭,比較接近黃金時代和高尚的野蠻人那些幼稚的神話的本質。也就是說,他想以假定人不能重新進入傳說故事中的遠古時期爲由,來否定他那個時代與大自然接觸不夠的事實。他自認爲受到文明的過度嬌慣和寵愛,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大自然中去生存了。這使他感到悲哀,一種並非不愉快的、苦中有甜的悲哀。他畢竟是維多利亞時代人。我們現在擁有的知識比他那時多得多,而且還有存在主義的哲學思想可供我們使用,我們實在不應該要求他明白我們自己現在纔剛剛開始認識到的東西:佔有慾和享受欲具有相互破壞性。他的自我闡釋應該是:“現在我擁有這件東西,因此我是快樂的。”而不會像維多利亞時代人那樣說:“這件東西我不能永遠佔有,因此我很傷心。”
科學終於重新佔了上風,他又開始沿着小溪在燧石層中尋覓介殼。他發現了一塊好看的扇貝化石,可是海膽化石卻沒有找到。他慢慢穿過樹林朝西走,彎着腰,用眼睛在地面上仔細來回搜尋,然後往前走幾步,重複同樣的過程。他不時用手杖末端把可能含有化石的燧石翻過來。可是他運氣不佳。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對歐內斯蒂娜承擔的責任逐漸佔了上風,超過了他搜尋棘皮動物的熱情。他看了一下表,忍住了詛咒,重新回到他放揹包的地方。落日的餘暉照在他的背上,他順着斜坡往上走,到了一條小路口,便轉彎啓程返回萊姆鎮。小路徐徐向上,到了一堵長滿常春藤的石牆旁邊稍微向內彎,接着就分岔了,而且沒有任何標誌——小路往往如此無情。他猶豫了一下,沿着下面的一條小路走了大約五十碼。小路深嵌在一條橫向的隘谷裏,此時天已經很暗了。但是他終於找到了解決不知道自己準確方位這一問題的辦法,因爲他的右邊突然又出現了一條小路,是通向海邊去的,走上一個長滿青草的小陡坡,就能明確地確定自己所處的方位了。於是,他撥開縷縷刺藤——此路罕有人至——迅速往上趕,眼前終於出現了一片綠色小高地。
高地展現在眼前,像高山上的一小片草地,令人頗感愜意。有三四隻野兔露出了白色的短尾巴,難怪這裏的草都那麼矮。
查爾斯站在陽光下。草地上有小米草和三葉草點綴其間。青翠欲滴的野墨菊蘭昂首綻放。他邁步往前走到高地邊緣上。
就在那裏,他突然看見下面有一個人。
他以爲是不巧撞上了屍體,嚇了一大跳。但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女人在睡覺。她選擇的是一個最奇特的位置,那是高地下面約五英尺處的一個岩石突出部,頗寬,成坡狀,青草如茵。這個地點很隱蔽,除非像查爾斯那樣,走到高地邊緣上,否則是看不到她的。這個天然小平臺後面有白堊形成的屏障,成爲一個避風向陽的好所在,因爲這屏障的最寬處是西南-東北走向的。但是選擇這個避風向陽處的人肯定不多。它的外緣下面有三四十英尺深,底部長滿了亂七八糟的刺藤。稍遠處,真正的懸崖陡峭地矗立在海灘上。
查爾斯的本能反應是後退到女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沒有看清她是誰。他一時茫然不知所措,眼前美景如畫,但他全然視而不見。他猶豫不決,想要後退,但是好奇心卻又再次驅使他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