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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突然享受到事事受尊重的待遇,心情頗佳。他很精明,知道歐內斯蒂娜是被那次突然的事件嚇蒙了。在出現那一次小小的分歧之前,她恐怕是愛婚姻超過愛未來的丈夫。現在她終於認清了這個男人,也認清了自己的處境。應該承認,查爾斯對這種從冷淡到熱情的變化,有時會感到有點膩煩。言過其實的誇獎、無微不至的關懷、遇事與他商量、對他百依百順,這些都是他樂意接受的。有誰會不喜歡呢?但是,就他的情況而言,多年來過慣了自由的單身漢生活,他也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令人討厭的孩子。現在,早上的時間不再屬於他自己,有時爲了滿足蒂娜一時的心血來潮,還得犧牲下午的計劃,對此他還是感到很不習慣。他當然可以用責任感作爲自己的精神支柱,做丈夫的本來就應該做這些事,因此他也應該做,就像他到鄉下散步,一定得穿上厚法蘭絨衣服和帶釘的靴子一樣。
還有難熬的夜晚!當時既沒有電影,也沒有電視,點煤氣燈的時光如何消磨!對那些靠幹活掙飯喫的人來說,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一天干十二小時活,晚飯後做什麼是很容易解決的問題。可憐的是那些不幸的富人。無論他們在夜晚到來之前享有什麼獨處的自由,但是按照當時的慣例,到了夜晚,即使再厭煩也必須和家人在一起。讓我們來看一看,查爾斯和歐內斯蒂娜是如何像穿越沙漠一樣度過這樣一個夜晚的。他們至少可以不必和特蘭特姨媽在一起,因爲她到鄰居一位體弱多病的老處女家喝茶去了。除了外貌和經歷以外,那老處女的情況跟她一模一樣。
查爾斯悠閒放鬆地半躺在沙發上,兩隻手指豎貼在臉頰上,另外兩隻手指和大拇指託着下巴,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隔着阿克斯明斯特絨頭地毯表情嚴肅地望着蒂娜出神。她左手拿着一本紅色摩洛哥皮面小書,右手持一塊擋火板(那玩意兒像一把長柄乒乓球拍,繡花緞面,鑲褐紫紅色的邊,用於抵擋壁爐裏噼啪作響的煤炭火散發出來的熱氣,防止把這位少女白嫩的皮膚烤紅),正在朗讀。此時她正用它和着她正在朗讀的敘事詩打拍子,節拍有些不規律。
她讀的是一本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暢銷書:尊敬的卡羅琳·諾頓夫人寫的《加拉耶夫人》。《愛丁堡評論》居然聲稱:“這首詩描繪痛苦、憂傷、愛情、責任、虔誠和死亡,它純潔、柔情、動人。”——維多利亞時代中期你能想到的主要形容詞和名詞全都用上了(我還得補充一句,這些美妙的辭藻,我是想不出來的)。你也許會認爲諾頓夫人不過是當時一位平庸無奇的詩人。你很快就會看到,她的詩確實很乏味,但她這個人吸引了人們很大的興趣。首先,她是謝立丹的孫女。當時曾有傳言,說她是墨爾本②的情婦,她的丈夫對此傳言深信不疑,並正式控告這位偉大的政治家犯有通姦罪,但官司沒能打贏;她還是一位熱心的男女平等主義者。要是在今天,我們會稱她爲自由主義者。
詩歌的標題人物是法國一位逍遙貴族的快活夫人。她有一次外出狩獵,意外受傷致殘,從此把自己憂鬱的餘生奉獻給慈善事業。她做的善事比科頓太太的更有意義,因爲她創辦了一所醫院。雖然詩中的故事背景設定在十七世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實是在爲弗洛倫斯·南丁格爾唱頌歌。正因爲如此,這首詩在當時那個十年才能深深打動那麼多女性的心絃。我們作爲後人,每想起偉大的改革家,總認爲他們是戰勝了巨大反對勢力和冷漠態度的英雄。現實生活中的南丁格爾的確與反對勢力和冷漠態度作過鬥爭,但是正如我在其他地方曾指出過,同情之中也可以含有幾乎同樣有害的成分。歐內斯蒂娜讀這一首詩已遠非第一回了,有些部分已能倒背如流。她每次讀這首詩(此時她再次公開朗讀,是因爲適逢大齋節),都能感受到一種感情的昇華,靈魂的淨化,感到自己變得更好一些。但是我在這裏必須補充一個事實:她一生從未到過醫院,從未護理過一個來自鄉下的病人。當然,她的父母是不會允許她這樣做的,但是她自己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做這樣的事情。
你也許會說,當時的婦女不得越雷池半步。但是請你記住這個夜晚的日期:一八六七年四月六日。僅一個星期之前,英國議會就選舉法修正法案進行的一次初期辯論中,約翰·斯圖亞特·穆勒曾抓住一次機會提出,該是賦予婦女平等選舉權的時候了。對他的勇敢嘗試(該動議以196票反對73票贊成宣告失敗,老奸巨猾的迪斯累裏投了棄權票),一般的男人都採取一笑置之的態度,《笨拙》週刊③則粗野地進行嘲笑(有一幅開玩笑性質的漫畫,畫的是一羣紳士把一名內閣女部長團團圍住,不斷髮出怪叫),多數受過教育的可悲女性則以皺眉表示不贊同,她們認爲,婦女發揮作用的最佳場所在家裏。但是,一八六七年三月三十日仍然是我們可以認定的英國婦女解放的開端。當查爾斯把前一週的《笨拙週報》拿給歐內斯蒂娜看時,她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因此她不應完全免於受譴責。
我們開頭說的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家庭如何度過夜晚,現在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請聽。查爾斯的雙眼有些混濁,與他的嚴肅表情正好相配。他注視着歐內斯蒂娜一本正經的臉。
“我還要繼續念下去嗎?”
“你讀得十分優美。”
她輕輕地清了一下嗓子,又把書拿了起來。狩獵事故剛發生過,加拉耶勳爵正在護理倒地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