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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披着薄紗,在走廊裏
等待,心中滿懷期望,
而那支機械性的曲調,有氣無力
依舊在裏面迴盪。
——哈代《音樂盒》
前一天晚上,歐內斯蒂娜睡不着。白獅旅館查爾斯房間的窗戶是哪幾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注意到,她姨媽的鼾聲已經開始在寂靜的屋子裏迴響,他的燈還亮着。起初,她傷心和內疚摻半。但是,到第十六次偷偷從牀上爬起來看他的燈是否還亮着而燈果然還亮着的時候,她的負罪感開始增加。查爾斯顯然是對她生氣了,而且他是有理由的。
那天查爾斯走後,歐內斯蒂娜對自己說,接着又對特蘭特姨媽說她對溫斯亞特莊園真的毫不在乎。你可能會想,酸葡萄在這兒是一個挺合適的比喻。先前查爾斯動身回伯父家的時候,她的確極力說服自己,應該很有雅量地去接受莊園女主人的角色,甚至着手草擬“每日事務清單”……可是當這一夢想破滅時,她倒覺得鬆了一口氣。做大戶人家的女當家人是要有點將軍風度的,可是歐內斯蒂娜卻絲毫沒有軍事方面的抱負。她喜歡每一種奢侈的享受,喜歡人家侍候,不很周到倒沒關係。但是她有十分健全的資產階級均衡感。假如有十五個房間就夠用,她認爲擁有三十間就是一件蠢事。她這種比較節儉的生活態度,可能是向她的父親學來的,弗里曼先生私下裏認爲,“貴族”是“虛榮的炫耀”的同義詞,儘管如此,這並不妨礙他把相當一部分生意建立在貴族的這種毛病的基礎之上,並不妨礙他在倫敦經營了一家令許多貴族樂於經營的商行,而要是一旦有機會把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一位有爵位的貴族,他會立即抓住加以利用。但是說句公道話,假如把女兒嫁給一位子爵,他可能會認爲太高而加以拒絕,嫁一位準男爵則完全恰當。
我這樣寫,歐內斯蒂娜可能會覺得不妥,她畢竟是環境的犧牲品,是偏執環境的犧牲品。中產階級之所以變成酵母和麪團的奇特混合物,當然是因爲它本身對社會持一種矛盾的看法。如今我們往往忘記它向來是偉大的革命階級。我們過多地看它麪糰的一面,把資產階級視爲反動的核心,是普遍的恥辱,認爲它永遠自私,處世圓滑。資產階級從它節儉的美德中派生出這樣一個傑納斯①式的特點: 在社會三大階層中,唯有資產階級看不起自己,而且它這樣做是真心實意的,成了自覺的習慣。在這一點上,歐內斯蒂娜當然不是例外。不只是查爾斯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不討人喜歡的尖刻,她自己也聽出來了。但是她的悲劇(這種悲劇仍然普遍存在)在於她錯用了自卑這種寶貴的天賦,結果使自己變成資產階級對自己長期缺乏信心的受害者。她不是以本階級的各種弱點爲由擯棄整個階級體系,而是以此爲藉口去追求更高的階級地位。這當然不能怪她,因爲她從小接受的教育使她只可能把社會看成是有許多梯級的一架梯子,並因此把自己的位置僅僅看成是可以邁向據認爲是較高境界的——個梯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