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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非因爲受到海堂先生的訓斥而發怒。勳在聆聽訓斥的當兒,一種難以忍受的想法逐漸成熟,自己所要完成的美和玻璃器皿般的純粹,已經落地打得粉碎,然而自己卻硬是不承認。他被這一想法捆住了手腳。
總之,要實現自己的作爲,他覺得,只能找個地方,暗自藉助惡的發條的彈力,大幹一番。就像父親做過的一樣?不,不行,決不可那麼幹。不能學父親的做法,時而用惡稀釋正義,時而用正義稀釋惡。希望悄悄藏於自己體內的惡,必須是純粹的,就像正義是純粹的一樣。無論如何,一旦遂願,終歸要自刃身死。到那時,一刀之下,體內純粹的惡,也會連同行爲純粹的正義一起死滅。
勳從未因私情而殺人,對於他來說,殺人的念頭如何產生?平素謹小慎微的生活如何同殺意聯繫在一起?他一直爲尋找兩者的聯繫而不安。他想,首先要從純粹的小惡以及小規模的褻瀆神明而起步。
作爲篤胤崇拜者的海堂先生,既然如此論證獸肉獸血爲污穢之物,那麼借出獵槍,若能於秋山之上獵取野豬和麋鹿最是理想,實在不行,射殺一犬一貓,拖着血殷毛革的屍體而回也行。其結果,自己的一夥兒同志只能被驅趕出去。要是那樣也不枉然,無疑會使大家產生別一種勇氣和覺悟。
他眺望着西南方漸漸迫近的紅葉籠罩的小山,定睛一看,西面的山坡被桑園所侵佔,一條小路打竹叢和桑園之間穿過。桑園上方雖說山林茂密,但據說也有一條林間小徑貫通其中。
村田步槍是一根長度二尺三寸的鐵棒,用手摸一摸簡單的槍身,秋天的生鐵冰冷徹骨。不敢相信,已經上膛的霰彈,能使槍桿一下子熱起來。剩下的揣進白衣內的三發霰彈,那種觸摩着胸肌的無機物的冰冷,彷彿並非具有殺機的槍彈,而是懷中的三隻“世間的眼睛”。
周圍不見犬貓的影子,勳決計從竹叢和桑園中間穿過,進入深山。竹叢內蔓草的紅色果實和常春藤雜亂地纏絡在一起。桑園的一側,堆積着挖掘起來的桑樹根,上頭長滿綠苔,遮蔽着道路。雜木林裏的蒿雀,就在附近歡快地啼鳴。
勳幻想着,能有一隻愚蠢的鹿慢騰騰地出現在槍口前,在開槍上,他不會犯什麼猶豫。他含有殺機,而鹿茫然無知,有什麼可以憎惡的呢?抑或由於被殺戮,由於五臟六腑淋漓的鮮血映照於藍天光下,鹿纔會展現惡的真實的全貌吧。
他側耳靜聽,沒有聽到任何踩踏落葉的響動。他再瞅一瞅路上,那裏也沒有留下什麼足印。如果說有什麼動物屏住呼吸的話,那不是因爲恐怖,也不是出於敵意,那隻能認爲是對勳的暗含殺機的嘲諷。紅葉森林、竹叢和杉樹,儲湛着一派沉默,勳從這些景物裏感受到對自己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