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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很對,”廣告結束的時候,圖爾古特先生說道,“卡迪菲到哪兒去了?”
電視裏還在放着《瑪麗安娜》,可圖爾古特先生的心裏卻忐忑不安,他又想去亞細亞旅館,又有點害怕。就像一個在幻想和回憶之中迷失了方向的老人一樣,他用憂傷的語調緩緩地提起了自己青年時的政治生涯、做人的責任和自己對進監獄的恐懼。這時卡明白了,伊珂一方面很生氣,因爲自己讓她的父親陷入了不安和恐懼之中,但另一方面,她又很佩服自己,因爲自己居然說服了她父親。儘管伊珂的眼神一直在躲閃着自己,可他並沒有太介意,甚至連電視劇結束時,她趴在她父親的懷裏說的那句“您要是不想去的話就別去了,爲了其他人,您已經受了夠多的苦了”,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伊珂一臉的陰霾,不過就在這當口,卡腦子裏又有了一首很幸福的新詩。廚房的門口有把椅子,剛剛扎黑黛就是坐在這兒,淚流滿面地看《瑪麗安娜》。他悄悄地坐到了椅子上,高興地把自己剛剛想到的這首詩寫了下來。
很久以後,卡給這首詩起了個名字——“我會幸福”,也許他這樣做是爲了開個玩笑吧。當卡寫完這首詩的時候,卡迪菲快步走了進來,不過她並沒有看到卡。圖爾古特先生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抱住卡迪菲親了一下,問她去哪兒了,爲什麼手會這麼涼,眼中流出了一滴眼淚。卡迪菲說她去了韓黛那兒,因爲離開的時候有點晚了,又不想錯過電視劇,所以她就一直呆在那兒看完了《瑪麗安娜》。“我們的女孩怎麼樣?”圖爾古特問道(他指的是瑪麗安娜)。可是還沒等卡迪菲回答,他就急忙把話轉到了那個令他全身都不安的話題上,把卡說的那些給卡迪菲重複了一遍。
卡迪菲不僅裝作第一次聽到這些,而且當她看到卡也在房間裏的時候,她還裝出了一副非常驚奇的表情。“很高興能在這兒見到您,”她邊說邊開始戴頭巾。不過頭巾還沒戴上,她便坐到了電視機跟前,給她父親出起了主意。卡迪菲臉上驚訝的表情簡直太逼真了,以至於當她開始說服她父親在聲明上署名,說服她父親去參加會議時,卡都在想她對她父親也太虛僞了。因爲“神藍”也希望聲明能上國外的報紙,所以這個懷疑有可能是對的,不過從伊珂臉上驚恐的表情裏,卡看得出來,卡迪菲這樣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我和您一起去亞細亞旅館,爸爸,”卡迪菲說。
“我可不希望給你惹麻煩。”圖爾古特先生模仿着大家一起看過的電視劇和一起讀過的小說裏的口吻說道。
“爸爸,這件事會給您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的。”伊珂說。
卡覺得伊珂和她父親說話的時候,好像也在向自己暗示着什麼似的,其實她和房間裏其他的人一樣,一直都在說着暗語,就連她那撲朔迷離的眼神也是爲了強調這雙重含義。卡後來才發現,原來自己在卡爾斯遇到的每一個人(除了奈吉甫之外)都習慣於說暗語,他也經常問自己:這究竟是爲什麼,是因爲貧窮呢,還是因爲恐懼、孤獨或是生活的單調呢?在卡看來,當伊珂說“爸爸,您別去”時,她實際上是在挑逗自己,而當卡迪菲聲援和忠於她父親時,她實際上是在說忠於‘神藍’。
於是,卡也加入到了這場複雜的對話當中。伊珂的眼神彷彿在向他挑戰,卡覺得如果現在不能說服圖爾古特先生離開旅館的話,也許這輩子自己都沒機會和伊珂做愛了。他認定這將是自己可以獲得幸福的最後一次機會。當他開始勸說圖爾古特先生的時候,他馬上就明白了,能夠勸服圖爾古特的正是讓自己這一生一無所有的那些思想。這也激起了他內心對這些思想的報復慾望。青年時他曾經有過這些左傾思想,不過現在他正在不知不覺地忘卻。爲了能說服圖爾古特先生離開旅館,他侃侃而談,像什麼爲他人做點事情、爲國家的貧窮和困苦盡一份責任、文明化、團結協作……他沒想到自己在說這些的時候,內心中對這些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他回想起了青年時自己左傾的狂熱、不願和其他人一樣成爲一個平凡而又骯髒的資產階級、渴望在書的海洋裏有思想地生活。就這樣,他用二十歲年輕人的激情向圖爾古特先生重複着這些思想,正是這些思想讓他的母親(他的母親不同意他當詩人)寢食難安,也正是這些思想徹底毀了他的一生,最終將他流放到法蘭克福,讓他生活在一個老鼠洞般的地方。與此同時,他覺得自己說這番話時的激情就像是在告訴伊珂:“我將用這種激情和你做愛。”卡心想,這些徹底毀了自己一生的左傾言論最終還是有點用的,至少能讓自己得到和伊珂做愛的機會。現在他已經完全不信這些東西了,在他看來,生活中最大的幸福就是抱着一個聰明美麗的女孩坐在角落裏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