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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了好一段後,他們終於來到了清真寺,這時建築師告訴他們事情的緣由:他過去曾負責這座清真寺地底隧道的整修和還原工作,因此不但對它瞭如指掌,而且與這裏的阿訇也很熟。只要給阿訇一點小費,他就會替你開門。引擎熄火後,卡利普說他留在車子裏等他們。
“你會凍死!”蓓琪絲說。
卡利普注意到蓓琪絲對他說話的口吻頗爲熟絡,儘管她長得還算漂亮,但是包在厚重的大衣和頭巾之下,她看起來更像是他一個遠房姑媽。這位姑媽,在他們每逢宗教節日去拜訪她時,總會給卡利普一種甜得不得了的杏仁糖,他喫了一塊之後非得先喝一口水,纔有辦法再嚥下她遞上來的第二塊。爲什麼如夢總是拒絕在節日的時候一起去拜訪親戚?
“我不想下去。”卡利普說,語氣堅決。
“可是爲什麼不?”女人說,“我們待會兒可以爬到宣禮塔上面。”她轉身問建築師,“可以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不遠的某處,一條狗在吠。卡利普聽見絨毯一般的積雪下傳來城市的低吟。
“我的心臟負荷不了爬那麼多階梯,”建築師說,“你們兩個上去吧。”
爬上宣禮塔的念頭吸引了卡利普,於是他踏出車外。他們穿過外圍的院子,幾顆光禿禿的燈泡照亮了被雪花覆蓋的樹。庭院裏,由無數石頭堆砌而成的清真寺突然間看起來比原本還小,好像變成一棟熟悉的建築,裏頭藏不住任何祕密。大理石上覆蓋着一層結冰的積雪,髒污而佈滿坑洞,像是照片中放大特寫的月球表面。
拱廊的一角有一扇鐵門,建築師開始粗手粗腳地弄上頭的掛鎖。他一邊弄,一邊解釋着,這座清真寺由於本身的重量加上坡地的緣故,幾百年來一直以每年二到四英寸的速度,向金角灣滑落。幸虧有環繞地基、其祕密尚未被完全理解的“石牆”、工程技術之繁複至今無法超越的“下水道系統”、極爲精確平衡的“地下水水位”以及四百年前測算出來的“隧道系統”,才阻擋了這個過程。事實上,若非下滑的速度受到延緩,清真寺原本早該沒入水中了。解開掛鎖,建築師推開鐵門,露出一條黑暗的通道。卡利普看見女人的眼裏亮起一絲生氣勃勃的好奇。蓓琪絲或許並沒有不尋常的美貌,只是總讓人猜不透她下一步會做什麼。“西方人始終解不開這個謎。”建築師有點陶醉地說,然後像個酒醉的人,踩着搖晃的步伐和蓓琪絲一起走進通道。卡利普留在外頭。
當阿訇從結着冰晶的圓柱陰影后冒出來時,卡利普正傾聽着從通道里傳來的吱呀聲響。儘管在清晨時分被吵醒,阿訇看起來沒有絲毫不悅。他聽了一下通道里的聲音,然後問:“那位女士是觀光客嗎?”“不是。”卡利普回答,心想這位阿訇的鬍子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你是老師嗎?”阿訇又問。“我是老師。”“一個教授,像是佛克瑞先生!”“沒錯。”“清真寺真的在往下滑嗎?”“是真的,所以我們纔會來這裏看。”“願真主報答你。”阿訇說,看起來半信半疑。接着他又問:“那位女士帶着小孩嗎?”“沒有。”卡利普回答。阿訇說:“有一個小孩藏在裏頭,下面深處的某個地方。”“顯然,這座清真寺幾百年來一直在往下滑。”卡利普不確定地說。“這我知道,”阿訇說,“雖然禁止人們從那裏進去,但有個女觀光客帶着小孩走進去,我看到的。後來她獨自一個人出來,把小孩留在裏頭。”“你應該向警方報案的。”卡利普說。“沒必要,”阿訇說,“報紙上註銷了女人和小孩的照片,原來那個小孩是衣索比亞國王的孫子。他們及時派人來找到了他。”“那麼,小孩的臉上有什麼?”卡利普問。“看吧!”阿訇語帶狐疑地說,“連你也知道這件事。沒有人能正視這孩子的眼睛呢。”“他的臉上寫着些什麼?”卡利普不放棄。“他的臉上寫着很多,”阿訇說,不再那麼自信。“你懂得讀面相嗎?”卡利普問。阿訇沉默不語。“若一個人爲了找回自己遺失的臉,而去追尋衆人臉上的意義,這個理由夠充分嗎?”“這種事你比我還清楚。”阿訇不安地說。“清真寺開放了嗎?”卡利普說。“我剛剛纔把正門打開。”阿訇說,“人們很快就會進來晨禱,你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