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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晚風大而顛簸。我們等了一會兒假總理帕夏,因爲他遲到了——似乎有什麼徵兆要他小心謹慎一點。小船劃出水面,遠離卡貝塔斯,躲進另一個浮船塢後。我望着船艦,然後端詳着假總理帕夏,我不禁暗想,他看起來好真實,他真是美麗——彷彿‘美麗’和‘真實’兩個詞可以同時並存似的。有可能嗎?他高踞在艦橋的衆人頭頂上,眼睛彷彿兩支探照燈,緊緊望着伊斯坦布爾市區、它的人口以及它的歷史。他看到了些什麼?
“我把一疊粉紅色鈔票塞進船伕的口袋裏,於是他推動船槳往前劃。我們順着波浪一路顛簸搖擺,最後在卡辛帕夏區的船廠邊追上了他們,不過我們也只能從遠處觀望。他們坐進黑色和深藍色的加長禮車,其中一輛正是我的雪佛蘭,然後就消失在加拉塔的夜裏。船伕不停抱怨說我們拖得太晚,宵禁時間馬上就到了。
“再度踏上岸後,一股不真實感襲上心頭,最初我以爲是由於剛纔在顛簸的海上搖晃了太久,一時頭重腳輕所致,然而並非如此。走在因爲我的宵禁令而空無人跡的深夜街道上,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陡然攫住我,彷彿只存在我夢裏的一個幻影就出現在眼前。芬丁克裏和多爾馬巴赫切之間的大街上,除了一羣狗之外沒半個人影——不把賣烤玉米的小販算進去的話,小販在前方二十步外匆匆忙忙推着推車,還不時回頭朝我張望。從他的神情我猜測他怕我,想要趕快逃開,而我卻想告訴他,他真的該怕的是躲在街道左右兩排高大栗子樹後的東西。不過,正如在夢裏,我開不了口告訴他;也正如在夢裏,說不出話讓我害怕,或者,害怕讓我說不出話。我害怕樹後面的東西,它跟隨着我們流動。我加快腳步,賣烤玉米的小販見狀也加快腳步。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更糟的是,我明白這不是一場夢。
“第二天早上,爲了不想再經歷一遍同樣的恐懼,我要求再度縮短宵禁時間,並釋放另一羣羈押犯。對此我沒有多作解釋;電臺播放了我之前的聲明。
“經驗教導我,生命中什麼都不會改變,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將會看到一如往昔的城市景象。果然如此。有些戶外電影院延長了播映時間;也只有這樣而已。賣粉紅色棉花糖的小販的雙手依然是粉紅色,西方遊客的臉也依然是白色的,多虧了導遊的帶領,他們纔敢在街上走動。
“我的船伕在同一地點等我,可以說假帕夏也是如此。下水後不久,我們便遇到了他。這天風平浪靜,就如第一次出航的夜晚,除了水面沒有絲毫霧氣。在墨黑似鏡的海上,我能看見帕夏高踞在艦橋上方同樣的位置,與反映在水面的城市燈火和圓頂一樣清晰。他是真實的。不僅如此,他也看見了我們,畢竟在這麼一個明亮的夜裏,任誰都看得到。
“我們的船尾隨着他在卡辛帕夏碼頭停泊。我不發一語踏上岸,他那羣看起來不像軍人倒像酒店保鏢的手下馬上跳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三更半夜在這裏幹什麼?我侷促不安地解釋說宵禁時間還沒到,我是一個窮鄉巴佬,來城裏看看,住在斯克西一家旅館裏,趁着回鄉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想大膽地來坐船晃一圈,我實在不知道帕夏的宵禁……但嚇壞的船伕卻向帶着手下走過來的總理帕夏供出了一切。雖然帕夏一身便服,看起來卻比較像我,而我看起來卻像個鄉巴佬。他聽我們又解說了一次,然後下達命令:船伕可以離開,我則跟帕夏走。
“車子駛離港口,我和帕夏單獨坐在雪佛蘭防彈車的後座。有司機在,反倒加深而非消除我們兩人獨處的感覺,儘管他和長型禮車本身一樣安靜地坐在前座開車,和我們中間用一塊玻璃板隔開——我的雪佛蘭沒有這項配備。
“‘我們等待這場相會已經等了好幾年!’假帕夏說,我覺得他的聲音一點都不像我。‘我知情地等着,而你則毫不知情地等着。但我們誰都沒料到竟會在這種情況下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