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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茲溫的拉施都丁在其《歷史》[6]一書中,愉快地寫道:兩百五十年前在加茲溫,手抄本的紋飾、書法及插畫是所有藝術中最受推崇與喜愛的。當時加茲溫在位的國王統治着拜占庭與中國之間的四十多個國家(或許對插畫的熱愛是這種巨大力量的祕訣),可惜,他膝下無子。爲了不讓他所征服的土地在他死後被瓜分,國王決定爲美麗的女兒尋找一位聰明的細密畫家丈夫。因而,他畫室中三位著名的單身年輕畫師之間就開始了一場比賽。根據拉施都丁的《歷史》記載,比賽的題目非常簡單:誰能夠畫出一張最出色的繪畫,他就是勝利者!和拉施都丁自己一樣,年輕的細密畫家知道這意味着依前輩大師的方式作畫,因此,三個人都翻制了最受喜愛的場景:在一座彷彿天堂的花園中,一位美麗少女站在扁柏與香柏樹之間,四周圍繞着膽小的兔子與驚慌的燕子,少女凝視着地面,沉浸在相思的哀愁中。三位細密畫家不約而同地都以前輩大師的手法,分毫不差地畫出了同樣的場景。儘管如此,其中一人想要凸顯自己,想把圖畫的美麗歸爲己有,就在花園最偏僻角落的水仙花叢中藏入了自己的簽名。這位藝術家的這種厚顏無恥的行爲,背離了前輩大師的謙卑態度,因而立刻被逐出加茲溫,流放到了中國。這麼一來,比賽在兩位留下的細密畫家間重新展開。這一次,兩人都畫了一幅優美如詩的圖畫,描繪一位美麗的少女騎馬站在一座迷人的花園裏。可是其中一位細密畫家,不知道是筆誤還是故意,沒有人曉得,爲有一對中國鳳眼與高顴骨的少女所騎的那匹白馬,畫了一對奇怪的鼻孔。這一點立刻被國王和他的女兒視爲一個瑕疵。確實,這位細密畫家並沒有簽名,然而在他華麗的圖畫中,顯然爲了凸顯自己的作品,在馬的鼻孔上加了一筆純熟的變化。國王表示“瑕疵是風格之母”,於是把這位插畫家放逐到了拜占庭。然而根據加茲溫的拉施都丁所著的《歷史》一書記載,最後還發生了一個重要事件。就在那位沒留下任何簽名、沒留下任何瑕疵、完全像前輩大師一樣作畫的天才細密畫家與國王的女兒準備婚禮時,最後還發生了一件事:婚禮前一天,國王的女兒一整天都滿懷悲傷地看着未來丈夫的畫作,這位年輕英俊的著名大師第二天就要成爲她的丈夫。晚上,當夜幕降臨時,她來到父親跟前:“確實,沒錯,前輩大師們在他們精緻華美的圖畫中,都將那美麗的少女畫成中國人,這也是從東方傳來的、一條不可更改的規則。”她說:“可是當畫家深愛一個人時,他們會把情人的形象畫入美麗少女的眉、眼、脣、發、微笑、甚至睫毛中,他們總是會添加點什麼的。繪畫中這種祕密的瑕疵應該是某種情人間的暗示,這種暗示也只有他們自己和他們的戀人才能看得出來。今天一整天,我都看着騎馬的美麗少女,我親愛的父親,在她身上絲毫沒有我的痕跡!這位細密畫家或許是個了不起的大師,年輕又英俊,然而他並不愛我。”就這樣,國王馬上取消了婚禮。從此以後,父親和女兒相依爲命度過了餘生。
“這麼說,根據第三個故事,缺陷造成了我們所謂的‘風格’。”黑畢恭畢敬地說,“這種缺陷是否來自於畫家所愛美女的面容、眼睛和微笑中的暗示?”
“不,”我以自信而驕傲的語氣說,“從畫師所愛的姑娘身上進入畫中的東西,最終卻不是瑕疵或缺陷,而成爲了一種規則。因爲,經過一段時間,大家都開始模仿畫師,在畫姑娘們的臉時都會照着那位美女的臉來畫的。”
我們陷入了沉默。我看見之前一直專心聆聽我說故事的黑,此時轉移了注意,他聽到了我美豔的妻子漫步於迴廊與隔壁房間的腳步聲。我盯着他的眼睛。
“第一個故事證明‘風格’是瑕疵;”我說,“第二個故事表示一幅完美的圖畫不需要簽名;而第三個故事則結合了第一個與第二個故事的主旨,說明‘簽名’與‘風格’只不過是畫家對於瑕疵作品愚蠢而無恥的沾沾自喜,除此別無其他。”[7]
我給他上了一課,而這個男人,究竟對繪畫懂得多少?我說:“從我的故事裏,你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了嗎?”
“明白了。”他說,但語氣毫無信服力。
爲了讓你們不必侷限於他的眼睛與觀察來辨別我是什麼人,就讓我直接來告訴你們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可以像加茲溫的前輩大師們一樣,歡欣愉快地畫畫和塗彩。我是帶着自信的微笑說的:我比誰都優秀。如果我的直覺沒錯的話,黑來訪的目的是爲了鍍金師高雅先生的失蹤,而這與我沒有絲毫關係。
黑問我關於婚姻與藝術的相互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