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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很努力,而且是高高興興地工作。最近我剛剛娶了街區裏最美麗的一位姑娘。當我不作畫時,我們發瘋似的做愛,然後我再度去工作。當然我沒有這麼回答。“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說,“如果細密畫家的畫筆正在紙上描繪經典,那麼,當進入自己妻子體內時,就很難挑起同樣的歡愉。”“反之亦成立:如果一個男人的蘆稈筆使妻子得到了快樂,那麼他繪畫的蘆稈筆就會相形失色。”我補充道。就如每個妒忌細密畫家才華的人一樣,黑也滿心愉悅地相信了這些謊言。
他說想看看我最近所畫的書頁。我讓他坐在我的工作桌前,坐在了各種顏料、墨水瓶、磨光石、毛筆、硬筆與削蘆稈筆的板子之間。黑細心研究我正在爲慶典敘事詩畫的一幅雙頁圖書畫,內容描述王子殿下的割禮儀式。我坐在他身旁一隻紅色坐墊上,坐墊上的餘熱讓我想起有着誘人大腿的美麗妻子不久前才坐過這裏。我用蘆稈筆畫出蘇丹陛下面前那些可憐囚犯的悲傷時,聰慧的妻子就握着我的另一支蘆稈筆。
我所畫的雙頁畫中的場景,內容描述一羣因還不起債而被判囚禁的債務人,以及他們的家人,在蘇丹陛下的恩澤下獲得瞭解救。我把蘇丹安排在一條地毯的邊上,地毯上堆滿了一袋袋的銀幣,就如同我在慶典中所見到的一樣。蘇丹身後,我畫出了財務大臣,他手裏拿着債務賬本,大聲宣讀。被判罪的囚犯們脖子上戴着鐵製枷鎖,彼此鏈在一起,在我的筆下,他們皺着眉、拉長着臉甚至淚眼汪汪,透露出悲慘和痛苦。在蘇丹即將頒佈赦免這些囚犯並給他們分發仁慈禮物時,烏德琴手和塔布爾琴手,爲滿臉欣喜地念着禱告、爲吟唱着詩歌的人們彈起了伴奏,我用紅色調畫出了這些琴手,給了他們一張張漂亮的臉孔。爲了強調欠債的痛苦及羞恥,雖然我最初並沒有這麼打算,但在最後一位痛苦囚犯的身旁,我畫上了他那一身紫色長衫、憂傷而變難看了的妻子,以及他那身披紅色斗篷、哀傷而美麗的長髮女兒。黑皺着眉頭研究,爲了讓他明白繪畫如何等同於生命之愛,我準備向他解釋,爲什麼這一排排拴着鐵鏈的債務人要橫跨兩頁;我準備告訴他圖畫中的紅色有着什麼樣的暗喻;我準備講述前輩大師們從來不曾做過的事情;我準備闡釋畫中某些我和妻子時常邊觀賞邊笑着討論的小細節,例如我爲何情有獨鍾地爲蹲在角落的那隻狗塗上與蘇丹的阿特拉絲綢衫一模一樣的顏色。但他問了我一個相當粗魯無禮的問題。
他問我是否知道不幸的高雅先生可能在哪裏?
什麼“不幸”!我沒有說那是個卑劣的抄襲者,一個缺乏靈感、只爲金錢鍍金的笨蛋。“不,”我說,“我不知道。”
他問我有沒有想過,可能是埃爾祖魯姆傳道士身邊那些激進、暴力的追隨者,傷害了高雅先生?
我剋制住了自己,沒有回答說他根本就是他們那一夥的。“沒,”我說,“爲什麼?”
今日的伊斯坦布爾瀰漫着貧窮、瘟疫,世風日下、道德淪喪,我們之所以沉淪於此,完全是因爲遠離了我們先知那個時代的伊斯蘭教義,轉而接受新穎的邪惡習俗,並任由歐洲法蘭克人的思想在我們之中蔓延。埃爾祖魯姆的傳道士也是這麼說的,然而他的敵人卻試圖說服蘇丹不要信以爲真,宣稱埃爾祖魯姆人的信徒們攻擊了苦行僧修道院,因爲那裏有音樂的演奏,同時他們破壞了聖人的墳墓。他們知道我並不像他們一樣仇視崇高的埃爾祖魯姆人,於是想要客氣地問我:“高雅先生是不是你殺的?”
突然間,我恍然大悟,原來這些謠言早已在細密畫家們之間流傳開了。那羣沒靈感、沒才華的廢物,洋洋得意地散佈說我只不過是一個卑鄙的殺人兇手。這個蠢蛋黑竟然把這羣妒忌的細密畫家們的誹謗當真,單單這一點,就教我忍不住想拿起墨水瓶砸入這位切爾卡西亞人[8]的腦袋。
黑仔細觀察着我的工作室,記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專注地看着我剪紙的長剪刀、裝滿黃色顏料的陶碗、一碗碗的顏料、我一邊工作一邊啃食的蘋果、安放在後面爐子邊緣的咖啡壺、我的咖啡杯、坐墊、從半掩的窗戶透入的光線、我用來檢查頁面構圖的鏡子、我的襯衫,以及剛纔聽到敲門聲而匆忙退出房間時我妻子掉落在一旁的紅腰帶,這條紅腰帶像某種罪行般落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