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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走過了多少條小巷。看着走在前方誌得意滿的黑,我心想,要殺他是多麼的容易,如此一來將能解決心中揮之不去的前兩個痛苦結論。而且,這樣一來,我也就不算是平白無故地敲爛了高雅先生的頭顱。現在,如果我往前跑八步到十步趕上黑,用盡全力狠狠砸一下他的腦袋,一切都將恢復正常。姨父大人將會叫我一起去完成我們的書。然而這個時候,我理智中更正直(正直在部分時候除了恐懼還能是什麼?)和謹慎的一面還在不斷地告訴我,被我殺害、拋入井中的惡棍確實是滿口胡言。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便不是白白地殺了他,而且,姨父的書裏也沒有任何需要隱藏的,他肯定會叫我去他家的。
然而,望着走在前方的黑,我心裏很清楚一切不會發生。全都是幻想。黑先生比我還現實。我們都體驗過這種情形:有時候我們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一年又一年地抱着幻想,以爲想得很有邏輯,有一天我們看見某樣東西,一張臉、一件衣服、一個快樂的人,然後陡然明瞭,我們的夢想永遠不可能實現,比如我們終於瞭解他們絕不可能把那位姑娘嫁給我們,比如我們一輩子也達不到某一種地位。
我望着黑的頭、脖子、他忽高忽低的肩膀、他那令人厭惡的走路姿勢——彷彿跨出的每一步都是紆尊降貴——心底緊緊纏繞着深沉的仇恨。像黑這樣的人,不受良心之苦,未來充滿希望,把整個世界都看成自己的家,他們如同走進他自己家馬廄的蘇丹一樣,打開每一扇門,立刻就瞧不起蹲踞在裏面的我們。我幾乎剋制不住強烈的衝動,只想抓起一塊石頭衝過去砸向他的腦袋。
我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的兩個男人,他走在前面,他一點都沒覺察到我走在後面。我們走過伊斯坦布爾蜿蜒曲折的街道,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如兄弟般穿過專門留給野狗羣聚打架的荒涼街巷,越過有精靈在此等候的火災廢墟、天使斜倚在圓頂上熟睡的清真寺後院,沿着竊聲低語的扁柏,繞過幽魂聚集的積雪墓園,經過正在殺人的劫匪身旁,走過數不完的商店、馬廄、苦行僧修道院、蠟燭工廠、皮革工廠和石牆。就這麼走着走着,我感覺自己不是在跟蹤他,而是在模仿他。
[1]昏禮:穆斯林一天五次禮拜中的第四次,時間是日落至晚霞消失,共五拜。
[2]《古蘭經》第25章“準則”針對殺人罪在第69節經文中說道:“復活日要受加倍的刑罰,而受辱地永居其中。”
[3]《古蘭經》第17章“夜行”第33節經文:“你們不要違背真主的禁令而殺人,除非國爲正義。”
[4]這兩處都涉及到細密畫的俯視視角和全知的特徵。從真主的全知俯視視角來說,在真主的眼中遠處近處的人、物一樣大小,山峯、房屋等都擋不住真主全知的眼睛,因此在細密畫中山前山後的人、物處在同一平面,房屋建築猶如初刀從中剖開,裏面的人物活動一清二楚。從人的角度來說,蘇非神祕主義認爲肉眼所見是幻,只有心靈之眼覺悟的東西纔是真實。因此,對於細密畫家來說,其視角焦點是流動的,畫家畫某處,焦點就落在某處,沒有遠近大小之分,因爲現實中遠處的景物、人物與近處的景物、人物本來就是一樣大小,只是因爲肉眼的緣故錯使它們“看起來”不一樣大;外屋的人在做這件事的同時,裏屋的人在做那件事,不應該因爲肉眼看不到就不去表現;同樣,山體屏蔽的只是人的肉眼,卻屏蔽不了人的心靈之眼,因此在細密畫中山後的人物與山前的人物活動一樣一清二楚。
[5]這裏指“大不里士畫派”的風格。
[6]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