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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夫的弟弟,”我說,“與這些細密畫家、你父親的書,或者努斯萊特教長的信徒們有任何關係嗎?或者只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
“他與這些都沒有關聯,但也絕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她說。
一陣神祕而奇異的靜默。
“與哈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時,你們之間沒有什麼迴避嗎?”
“儘可能地呆在不同的房間裏。”
就在此時,不遠處,幾條狗忘我地投入彼此的爭打嬉鬧,興奮地狂吠起來。
我提不起勇氣問謝庫瑞,爲什麼她已故的丈夫,一個參加過戰鬥且戰功彪柄並領有封地的男人,會讓他的妻子與他的弟弟同住在有兩個房間的家裏。遲疑而膽怯地,我向年少時的戀人問了這麼一個問題:“爲什麼你會嫁給你的丈夫?”
“我當然會被嫁給某個人。”她說。這話沒錯,簡單明瞭地解釋了她的婚姻,同時機智地避免了因爲讚美丈夫而使我沮喪。“你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杳無音訊或許是愛情的標誌,然而一個音訊全無的愛人也很令人感到無聊,沒有任何未來。”這也是事實,但不足以構成她嫁給那土匪的理由。從她臉上含蓄的表情看來,不難猜出在我離開伊斯坦布爾後沒多久,謝庫瑞就和其他人一樣把我忘了。我想,她告訴我這個華美的謊言只是爲了安撫我受傷的心,哪怕只是一點點,而我也應該把它視爲善意的表示,應該感激。於是我開始向她講述,在漫長的旅途中自己如何始終惦念着她,夜裏,她的形象又如何如幽魂般回到我的身邊。這些是我最最私密、最最深沉的痛苦,我以爲是自己永遠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儘管這痛苦是千真萬確的,但話說出口的當下,我驚訝地發現,它聽起來一點兒都不真誠。
爲了讓大家能夠正確地理解我的情感和慾望,這裏我必須說明我一生中頭一次發現的這種差異,這就是:有時候說出事實的真相,會使人變得不真誠。或許最好的例子就是我們這羣被當中的兇手攪得不得安寧的細密畫家們。想像一幅完美的圖畫,比如,一匹馬的畫像,不論它表現得多麼像一匹真馬,或是像安拉創造的馬,或是大畫師筆下的馬,它也可能無法體現出畫它的天才畫家在那一刻的真誠。細密畫家或我們這些安拉的謙卑僕人的真誠,並非體現於才華與完美的時刻;相反地,它體現於發生口誤、過失、失望與痛苦挫折的時候。我這麼說是解釋給那些年輕女士們聽的,因爲她們會發現我剛纔對謝庫瑞的強烈慾望——她也清楚——比起我在旅行途中遇到一位瓜子臉、古銅膚色、酒紅嘴脣的加茲溫美女時所感到的昏亂慾火並沒有不同,她們可能會因此而感到失望。還好謝庫瑞擁有天賜的深厚生活常識和精明的直覺,深知我十二年來爲她飽受了真正中國式折磨般的苦戀煎熬,也瞭解十二年後當與她第一次單獨相處時我爲什麼會像個淫棍似地滿腦子只想着迅速滿足自己的黑暗飢渴。內扎米曾比喻絕代佳麗席琳的嘴,說它像一隻盛滿珍珠的墨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