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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製年代:1556—1565年
流派:加茲溫畫派
原圖尺寸:21.3x16.1厘米
收藏在華盛頓費裏耶畫室
你們或許也聽說過伊斯法罕的畫家謝赫·穆罕默德[1]的故事。無論是在色彩的選擇上,還是在書頁的排序上,或是人物、動物和麪孔的描繪方面,沒有一個畫家能夠超越他,他能夠在畫中加進我們只有在詩中才能見到的激情,還能在畫中加進我們只有在幾何中才能見到的一種神祕邏輯。他年紀輕輕就已達到了繪畫大師的地位,其後的整整三十年中,無論是在選取題材方面,還是在創新方面,或是在風格方面,他都是那一時代最爲有膽識的細密畫家。是他用高超的技巧均衡地把由蒙古人傳到我們這裏的中國水墨畫中恐怖的惡魔、長角的妖怪、有着大睾丸的馬匹、半人半獸的怪物、巨人、精靈和惡魔般的東西加進了細膩的赫拉特風格繪畫;是他首先對來自於葡萄牙和佛蘭芒商船的肖像畫感興趣並受到了影響;是他從遠溯至成吉思汗時代的殘破舊書中重新挖掘出了被遺忘的古代技法;是他勇敢地領先於衆人,畫出了亞歷山大偷窺裸體的佳麗在女人島上游泳[2]、席琳在月光下沐浴等令人陰莖勃起的題材;是他畫出了我們榮耀的先知乘着飛馬卜拉格[3]、國王們搔着癢、野狗交媾、教長們喝醉了酒的圖畫,並讓整個繪畫界都接受了這些形象。[4]所有這一切,都是在他偷偷地或是公開地縱情飲酒並吸食鴉片度過的三十年中勤奮而富有激情地做出來的。然而晚年時,他卻成了一位虔誠長老的弟子,在短短的時間內,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得出結論,認爲自己前三十年間所畫的每張圖畫,都是污穢而瀆神的。他不僅棄絕它們,甚至將自己生命中剩下的三十年,投身於走訪各個宮殿、各個城市,尋遍各個蘇丹和君王的圖書館及藏寶室,只爲了搜尋並銷燬他所畫的所有手抄本。不管在哪個國王的圖書館,只要發現一張自己昔日創作的繪畫,他或是軟磨硬泡、想方設法要毀掉它,或是趁人不注意時撕掉他所畫的書頁,或是逮住機會往畫上潑水破壞它。我敘述這個故事作爲例子,想要說明一位細密畫家在藝術的召喚下若不明智地拋棄自己的信仰,將會承受極大的痛苦。因此請大家不要忘記謝赫·穆罕默德焚燬了阿巴斯·米爾扎[5]王子位於加茲溫的龐大圖書館,只是因爲裏頭收藏了千百本他畫的書籍,多到他無法一一加以挑揀。這位極度痛苦而後悔的畫家,最後在那場慘烈的大火中被活活地燒死了,對此,我彷彿自己親身經歷過一般誇張地予以了描述。
“你害怕嗎,我的孩子?”姨父大人慈祥地對我說,“你怕我們畫的圖畫嗎?”
此時房裏一片漆黑,我看不見,但卻猜想出他說話時是面帶着微笑的。
“我們的書已經不是祕密。”我回答,“或許這不重要。但各種謠言正在盛傳。有人說我們偷偷摸摸地犯下了褻瀆罪。有人說,我們在這裏製作的書,並不是蘇丹陛下想要的,並不是蘇丹陛下所期望的,而是一本我們所想要的書,甚至是一本嘲諷蘇丹的書,是一本不信神、不信教的書,是一本模仿異教徒大師們的書。還有人說它甚至把撒旦也描繪成了可愛的形象。他們說我們以街上一條骯髒野狗的目光來看世界,用遠景畫法把一隻馬蠅和一座清真寺畫得幾乎同樣大小——藉口說清真寺是遠景——以此褻瀆了我們的宗教[6],嘲笑了前往清真寺做禮拜的穆斯林。晚上想着這些我就輾轉難眠。”
“畫兒是我們一起畫的,”姨父大人說,“不要說是我們做了這些事情,難道我們想過這種念頭嗎?”
“一點也沒有。”我更進一步地說,“但是無論如何人們是聽說了,他們說有一張最後的圖畫,上面不是隱晦地表達了不信神,而是公開地侮辱了我們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