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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中響起第一天回到伊斯坦布爾時在街上聽見的烏德琴聲。除了憂傷,音樂中還含有一股活力。之後,在姨父一身睡衣平躺不動的幽暗房裏,當阿訇先生爲我們證婚時,我再度聽到了這首旋律。
因爲哈莉葉事前已經偷偷讓房間通風散氣,並且把油燈放在角落讓光線昏暗,旁人非但看不出我姨父病了,更別說是死了。整場儀式中,他就這樣擔任謝庫瑞的法定監護人。我的理髮師朋友和一位附近的萬事通長老擔任了證人。儀式最後,阿訇提出充滿希望的賜福與忠告,接着帶領所有與會人禱告。這時有個好管閒事的老頭子,關心我姨父的健康狀況,正準備低下好奇的腦袋去察看死者。還好阿訇才一結束儀式,我立刻一躍向前,抓住我姨父僵硬的手,扯開嗓門大喊:
“放下您的一切憂慮,我親愛的姨父。我會盡自己的全力,照顧謝庫瑞和她的孩子,絕對讓他們喫得好穿得暖,遠離苦難,備受呵護。”
接下來,爲了表示我的姨父試圖從病榻上對我耳語,我審慎恭敬地把耳朵貼上他的嘴,睜大眼睛假裝專注地聆聽,就好像一個年輕人傾聽他所敬仰的長輩從漫長的一生中淬鍊出的、靈丹妙藥般的一兩句忠告。看見我對岳父表現出無比的忠心和熱忱,阿訇先生與鄰居長老顯然極爲欣賞而贊同。我希望不再有人認爲我涉嫌姨父大人的謀殺。
我向呆在房裏的婚禮賓客宣佈,病痛的老人想要一個人獨處。大家連忙起身離開,走進隔壁房間,那裏已經聚集了一羣男人,準備享用哈莉葉的肉飯和羊排(到了這個地步,我再也分辨不出空氣中是屍體的臭味,還是用百里香和茴香煎的羊排的香味)。我步入寬廣的走廊,像個陰鬱的男主人若有所思地漫步穿越自己的屋子,接着打開哈莉葉的房門。房裏的女人看見一個男人闖入,驚惶失措,我無視於她們的存在,溫柔地望向謝庫瑞。她見到我,眼睛喜悅地亮了起來。我說:
“謝庫瑞,你的父親叫你。我們已經成婚了,你該去親吻他的手。”
房裏一羣女人,有三五個是謝庫瑞臨時邀請的鄰居婦女,還有幾個年輕姑娘,從目光中的忠實看起來像是她的親戚。她們連忙站起身並遮住自己的臉,同時一邊盡情地打量我。
宵禮的宣禮聲過後不久,心滿意足地喫過飯,喫夠了核桃、杏仁、水果乾、蜜餞和丁香糖的婚禮賓客,纔開始漸漸散去。婦女羣中,謝庫瑞持續不斷的哭泣和調皮孩童的爭吵,爲喜慶蒙上了一層惆悵。在男人們之間,我則以嚴肅的沉默來回應鄰居們鬧洞房的譏笑,這讓他們認爲我是對岳父的病情憂心忡忡。一切哀愁紛亂中,最清晰刻印在我記憶中的一個場景,是晚餐前我領着謝庫瑞來到姨父的房間,我們終於得以獨處。誠心誠意地輪流親吻過死者冰冷僵硬的手後,我們退到房間的陰暗角落,飢渴難耐地彼此相吻。在我的嘴裏,從妻子灼熱的舌上,我嚐到了孩子們貪婪搶食的糖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