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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現在安靜地站在這裏不動,事實上,我已經奔跑了好幾個世紀。我曾經穿越平原、參與戰爭、載着憂傷的王室公主們出嫁;我不知疲倦地奔跑過一張張書頁,從故事到歷史,從歷史到傳說,從這本書到那本書;我出現在無數的故事、寓言、書籍和戰鬥中;我陪伴過無敵的英雄、傳說中的愛侶和出神入化的軍隊;我曾經載着我們戰無不勝的蘇丹,奔馳過一場又一場戰役,從此以後,很自然地,我現身於數不盡的圖畫之中。
這麼經常地被畫成圖畫,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當然,我爲自己感到驕傲。不過,我確實也會質疑,是否每一次被畫的都是我。從這些圖畫中,很明顯地,每個人眼中的我都不太一樣。儘管如此,我還是很強烈地感覺到了這些圖畫中含有一種共通性,一種統一性。[1]
我的細密畫家朋友們最近講了一個故事,我聽到的是這樣的:法蘭克異教徒的國王正在考慮娶威尼斯總督的女兒爲妻。他認真地考慮,但有一個念頭折磨着他:“如果這個威尼斯人很窮,他的女兒又很醜,那該怎麼辦?”爲了讓自己安心,他命令他最優秀的畫家到威尼斯去畫下總督的女兒、財產和家當。威尼斯人對這種粗俗的要求不以爲意:他們不但願意在畫家窺探的眼前展示自己的女兒,甚至包括他們的母馬及宮殿。這位才華洋溢的異教畫家採用一種特殊技巧,讓你可以從一羣人或馬之中認出他筆下的少女或馬匹。法蘭克國王拿着來自威尼斯的畫,在庭院仔細研究,正當他沉思着是否應該娶這位少女爲妻時,他的種馬卻突然發情,企圖跨上圖畫中那匹漂亮母馬的背。國王的馬伕用盡全力好不容易壓制住這頭狂暴的動物,圖畫和畫框差一點就被它巨大的傢伙給摧毀。
他們說,誘使法蘭克種馬發情的,並不是威尼斯母馬的美色——雖然它的確明豔動人——而是因爲畫家選擇了一匹特定的母馬,並依照它的模樣一五一十地畫了出來。現在,問題來了:母馬被依照原本的樣子畫出來,也就是,像一匹真的母馬,這是一種罪過嗎?就我的情況而言,你們也看得出來,我的形象與其他馬的圖畫幾乎沒有差別。
事實上,你們若特別仔細觀察我優美的腹部、修長的腿和倨傲的儀態,就會明白我確實是獨一無二的。然而,這些完美的特徵並非出自於我這匹馬的獨特,而是呈現出畫我的細密畫家的獨特風格。大家都知道天底下沒有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馬。我只不過是一位細密畫家想像中的馬,被畫在了紙上而已。
人們看着我,都會說:“我的老天,好俊的一匹馬!”不過他們讚美的其實是畫家,不是我。每一匹馬都是不同的,細密畫家尤其必須要了解這點。
仔細看一看,甚至一匹種馬的傢伙也和別的馬的不一樣。別怕,你們可以靠近觀察,甚至用手把玩:真主賜予我的寶貝有其獨特的形狀和弧度。
安拉,最偉大的造物主,獨一無二地創造出了每一匹馬,然而爲什麼所有的細密畫家都藉由記憶,用同一種方式描繪所有的馬?他們有什麼好驕傲的?他們爲什麼從不認真觀察我們,而只是用同一種方法重複描繪成千上萬匹馬?因爲他們試圖描繪真主眼中的世界,而不是他們親眼看見的世界。難道這不等於挑戰真主的惟一嗎?換句話說,安拉赦罪,難道這不正表明了“真主能做的我也能做”嗎?藝術家們,他們不滿足於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物;他們把同一匹馬畫了幾千次,假定自己想像中的纔是真主的馬;他們宣稱只有失明的細密畫家照記憶所畫的,纔是最上等的馬。這些人難道不全都犯下了挑戰安拉的罪行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