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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其簡單的意義:由我所領導的蘇丹陛下的畫坊,再也畫不出過去那些輝煌的藝術作品。我可以預見到,情況只會每況愈下,一切都將逐漸衰敗,最終消失無蹤。我痛苦地明白了,儘管我們熱情地奉獻了自己的一生追求,卻很少能夠達到赫拉特前輩大師的壯麗層次。謙卑地接受這個事實可以使生活變得簡單一些。確實,正因爲謙遜可以使生活變得簡單一些,因此在我們伊斯蘭世界中,它被視爲至高的美德。
帶着這種謙遜之情,我開始修飾慶典敘事詩中的一幅插畫,這幅畫描繪了王子的割禮儀式中,埃及總督呈上了各式各樣的禮物:一把黃金雕鏤的寶劍,上面鑲飾紅寶石、翡翠和玳瑁,呈放在一塊紅絲絨上;一匹快如雷電、精力充沛、總督引以爲傲的阿拉伯駿馬,它的鼻子上有一塊白點,皮毛銀亮光澤,全身配備着黃金馬轡,鑲有珍珠和翠綠橄欖石的繮繩及馬鐙,以及一副繡飾着銀絲線和薔薇寶石的紅絲絨馬鞍。我拿起畫筆,東一揮西一拂,爲圖畫添入各種加強與修飾。這幅圖畫,最初由我設計構圖,接着我再指派不同的學徒,分別繪畫馬匹、寶劍、王子與觀禮的使節。我爲競技場裏的梧桐樹,加了幾片紫色的樹葉。我蘸了點黃色,塗上韃靼大汗使者的長衫紐扣。正當我爲馬繮塗上一層薄薄的金箔時,外頭有人敲門。我放下了手邊的工作。
是一位皇室僮僕。財務大臣傳喚我進宮。我的眼睛微微發疼,把放大鏡放進口袋,跟着僮僕走了出去。
喔,連續工作了這麼久之後,能夠上街走走,真是舒爽極了!每當這種時候,一個人總會驚豔於世界的新鮮和亮麗,彷彿安拉前一天才創造了它。
我注意到一條狗,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張狗的畫像更爲意味深長。我見到一匹馬,比我的細密畫師筆下的隨便一匹都還要糟糕。我瞥見競技場裏有一棵梧桐樹,不久前我才用紫色調加強了它的葉子。
過去兩年來我一直描繪競技場中的遊行,因此當我踱步穿越競技場時,彷彿踩進自己的圖畫一樣。比如說我們要轉進一條街道:若是在一幅法蘭克繪畫中,我們的結果便是走出圖畫和畫框外;若是在一幅堅守赫拉特大師風範的圖畫裏,我們終究會抵達安拉俯瞰我們的位置;若是在一幅中國繪畫中,我們將被困住,永遠也走不出去,因爲中國的繪畫可以無邊無際地予以延伸。[3]
我發現僮僕並非帶領我前往議會廳,往常我與財務大臣習慣在那裏見面,討論下列事項:我的細密畫家們正在爲蘇丹陛下製作的手抄本、彩繪鴕鳥蛋或其他禮物;插畫家的健康狀況,或是財務大臣自己的身體和情緒;顏料、金箔或其他材料的申請;慣常的意見和要求;世界的庇護,蘇丹陛下的要求、命令、喜好與脾氣;我的視力、我的眼鏡或我的風溼痛;或者是財務大臣那遊手好閒的女婿,以及他那隻虎斑貓的健康。我們安靜地走進蘇丹的御花園,犯罪似的小心謹慎,踏着輕巧優雅的步伐,安詳地穿越樹林,往下走向海邊。“我們正朝濱海別墅走去,”我心想,“也就是說我將會見到蘇丹。陛下必定在那裏。”然而我們卻轉上了另外一條路。我們經過停放划艇和輕舟的棚帳,穿越一座石頭建築的拱形入口,再繼續往前走了幾步。我先是聞到一股烤麪包的香味從侍衛隊廚房飄散而出,接着才瞥見一身紅色制服的皇家侍衛兵。
財務大臣與皇家侍衛隊長共處一室:天使與魔鬼!
這位替蘇丹陛下在宮殿底下執行死刑、施加酷刑、拷問、鞭打、刺目和笞蹠等刑罰的侍衛隊長親切地對我微笑,彷彿一個無所事事的房客,準備向我這位倒黴與他同住一間旅店房間的室友,述說一則感人肺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