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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重點不在此。我的繪畫呈現出心靈所見,而非眼睛所視。然而,你們非常清楚,圖畫是爲眼睛創作出來的喜悅。如果你們把這兩個概念結合在一起,我的世界就會浮現。也就是:
其一:繪畫爲了眼睛的喜悅而鮮活地呈現出心靈所見。
其二:眼睛看見的世間萬物融合進繪畫中,反過來滋養心靈。
其三:因此,美,來自於眼睛在世界上發現了我們心靈早已知道的事物。[2]
這位二十個銀幣的宗教學校的畢業生,能夠了解這個我在靈光乍閃之際萃取自內心深處的邏輯嗎?完全不懂。爲什麼?因爲,就算你花了三年的時間,呆在一間邊遠郊區的宗教學校裏,坐在老師的腳邊,聽他每天爲二十個銀幣講課——今天這點錢只夠你買二十個麪包——還是不曉得貝赫扎德到底是什麼人。顯然那位二十個銀幣的老師也不知道貝赫扎德是誰。好吧,我來講講。我說:
“我什麼都畫過,任何題材:我們的先知坐在清真寺綠色的禮拜神龕前,他的四位哈里發[3]隨侍在側;另一本書中,先知在登霄的夜晚,騎着卜拉格馬登上七重天;亞歷山大在前往中國的路上,來到一座濱海神廟,大聲擊鼓嚇退一隻捲起海面風暴的怪獸[4];一位蘇丹聽着烏德琴聲,一面偷窺他的後宮佳麗在水池裏裸泳,一面手淫;一位年輕的摔跤手習得師父所有招式後,準備戰勝他師父,卻在蘇丹面前被自己的師父親手打敗,因爲他師父留了一手最後絕招[5];年幼的蕾莉與馬傑農跪在一間雕樑畫棟的教室裏,一起誦讀榮耀的《古蘭經》,墜入愛河;情侶間不敢直視對方的表情,從最羞怯到最笨拙的姿態;一塊一塊堆砌石頭建造宮殿;罪犯接受嚴刑拷打;翱翔的老鷹;頑皮的兔子;陰險的老虎;柏樹、梧桐樹以及站在枝頭上的喜鵲;死亡;互相比賽的詩人;慶祝凱旋的盛宴;以及像你這種只看得到面前那碗湯而看不到其他東西的傢伙。”
含蓄的小職員已經不怕了,甚至覺得我很有趣,微微一笑。
“你的老師一定叫你讀過這個,你曉得這故事。”我繼續說,“薩迪的《薔薇園》中,有一個故事我非常喜歡。你一定知道,大流士國王在一場狩獵中,與人羣走散了,獨自在山上徘徊。出其不意地,一個長相兇惡、留着山羊鬍的陌生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國王驚恐萬分,連忙伸手拿起放在馬上的弓箭。這時那人哀求道:‘我的國王,等一下,別射箭。您怎麼認不出我了呢?我難道不是您託付了一百匹馬和馬仔的王室馬伕嗎?您見過多少回了?您的一百匹馬,每一匹馬的性情、脾氣,甚至顏色,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那麼,您怎麼會不曾注意我們這些受命於您的僕人,甚至像我這樣時常與您碰面的人呢?’”[6]
當描繪這個場景時,我在一片天堂般、五彩繽紛、繁花盛開的翠綠草原上畫出了馬伕悉心照料的黑、栗色及白色的馬匹。爲了讓最愚鈍的讀者也能明白薩迪的故事寓言,我把馬都畫得十分喜悅、十分安詳:惟有通過關愛、留意、熱情與同情,才能一窺人間的美與神祕;如果你想生活在快樂的馬匹漫遊的那片樂土上,就必須張大眼睛,真正觀看這個世界,注意所有的色彩、細節和玩笑。
這位二十個銀幣的宗教老師的弟子一方面覺得我有趣,一方面又覺得我可怕。他想扔下湯匙溜走,但我沒給他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