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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願意,可以當場砍斷你的脖子。”我說,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但是爲了謝庫瑞的孩子和她的幸福,我也可以饒你一命。好好善待她,不準糟蹋或忽視她。向我保證!”
“我向你保證。”他說。
“我特此賜予你謝庫瑞。”我說。
然而我的手臂卻不聽使喚,自顧自地行動,握緊匕首使勁朝黑砍下。
最後那一瞬間,一方面因爲黑動了,一方面我中途轉向,匕首砍入了他的肩膀,而不是脖子。驚駭中,我望着我的手臂幹下的好事。整支匕首插入黑的肉裏,只露出了刀柄。我拔出匕首,傷口頓時綻放一朵豔紅。我爲自己的行爲感到既羞慚又恐懼。但是,如果上船到了阿拉伯海後失明,我知道屆時再也沒有機會對任何一位細密畫家弟兄報仇。
鸛鳥害怕接下來輪到他,聰明地逃進了漆黑的內室。我高舉油燈追上去,但是馬上感到膽怯又轉身走了回來。最後,在向蝴蝶道別、離開他之前,我吻了他。可惜瀰漫在我們之間的濃稠血腥味,讓我無法盡情吻他。不過,他看到了淚水從我眼中滑落。
我離開修道院,留下一片死寂,穿插着黑的呻吟。我幾乎是跑着逃離了泥濘溼滑的花園及黑暗的街巷。帶我前往阿克巴汗畫坊的大輪船,將在晨禮[15]的宣禮之後出航,我必須及時趕到帆船碼頭,搭乘最後一艘駛往大輪船的小舟。我大步快跑,淚水從眼中奔流而下。
當我像個賊一樣穿越阿克薩拉依時,隱約可見地平線泛出了第一道天光。我第一個行經的公共飲水池對面,在交錯的小巷、窄道和牆壁間,是二十五年前第一天抵達伊斯坦布爾時居住的石屋。透過微掩的庭院大門,我再度瞥見那口井,曾經有一個深夜,我差點在罪惡感的驅使下朝它縱身一躍,因爲十一歲的我,居然尿溼了一位慷慨好客的遠親爲我鋪設的牀墊。等我來到貝亞澤特,只見周圍所有店鋪全都肅然而立,迎接我和我淚溼的眼睛:鐘錶店(我時常拿壞了的時鐘來這裏修)、賣瓶瓶罐罐的店(我從店裏購買沒有花紋的水晶燈、蛋奶杯和小瓶子,帶回去在上面繪飾花草圖案,再偷偷賣給富商),以及公共澡堂(因爲它很便宜,人又很少,有一陣子我經常往那裏去)。
焦黑一片的咖啡館廢墟附近一個人都沒有,美麗的謝庫瑞和她的新丈夫——此時此刻他可能正在垂死掙扎——居住的房子裏也沒有人。我衷心祝福他們幸福美滿。自從雙手染血後,這些日子每當我在街上游蕩,伊斯坦布爾的每一條狗、每一棵蔥鬱的樹木、每一扇百葉窗、每一支黑煙囪、每一個鬼魂,以及每一位辛苦、憂鬱、早起趕到清真寺參加晨禮的路人,瞪着我的眼神總是充滿憎惡。然而,自從供出罪行,並決心拋棄這座惟一熟悉的城市後,他們全都投給了我友善的目光。
經過貝亞澤特清真寺後,我站在海峽邊望着金角灣:地平線上方逐漸亮了起來,但水色依舊深黑。兩艘漁船、捲起船帆的貨船和一艘廢棄的遠洋帆船,在看不見的波浪中上下起伏,一再要求我不要離開。奪眶而出的淚水,是由於金針的刺痛嗎?我告訴自己去夢想在印度的未來,我的才華將創造出多麼輝煌的作品,我將因此享受多麼輝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