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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断地说胆小鬼!胆小鬼!摸我呀,胆小鬼!我气坏了,因为他慢吞吞地不肯动手干。我真想对他说话。我想说难道你以为我会光为了侍候你在这儿躺上一夜吗?我会这么说的。我会说,我来告诉你我打算干什么吧。我就那么躺着,那些玉米壳都在笑我,我在他手到以前就躲闪开了,还想着该对他说什么话。我要像学校里的老师那样对他说话,那时我真的成了学校里的老师,我面前是个黑色的小玩意儿,有点像个小黑鬼,而我是他的老师。因为我要说我多大年纪了?我要说我45岁了。我头发花白,戴副眼镜,跟这种年纪的妇女一样这儿大得很。我穿着定做的灰色套装,可我从来不适合穿灰色衣服。我对那玩意儿说我打算干什么,可它好像不断地在挺起来挺起来,好像它已经看见鞭子了。”

“后来我说这样不行。我应该是个男人。于是我就成了个老头,长着长长的白胡子,而那小黑人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对他说你现在明白了吧。你现在明白了吧。我现在是个男人了。我就想怎么变成个男人,我刚这么想,那事就发生了。好像发出啪嗒一声,就像把一小根橡皮管倒过来吹时的声音。我觉得有点凉气,就像你张大嘴时嘴里觉得发凉那样。我感到了这种凉气,我就躺着一动不动,憋着劲儿不笑出来,因为我想到他会大吃一惊的。我感到衬裤里我的皮肤在他手摸到之前不断躲闪,而我躺在那儿,一面想到他马上就会大吃一惊并且气得不行,一面使劲憋着不笑出声来。忽然一下子我睡着了。我甚至没法在他的手摸到那儿时保持清醒。我就那么睡着了。我甚至不再觉得自己在躲闪他的手,可还是能听见玉米壳的窸窣声。直到那女人进来,要把我带到粮仓,我才醒过来。”

他离开屋子的时候,莉芭小姐说:“我希望你把她带到那儿去,别让她回来了。我要是知道该怎么联系的话,我会自己出面去找她的亲人的。不过你知道该……照她跟他在楼上那间屋子里过的日子,不出一年她不是死去就是进疯人院。那里面有点不大对头的地方,我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问题出在她身上。她生来不是过这种生活的人。过这种生活你得有天生的本事,我想就像有人天生就能当屠夫或者剃头师傅一样。没有人只是为了钱财或者取乐才干这两种行当的。”

她还是今天晚上就死去的好,霍拉斯边走边想。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他想象把她、金鱼眼、那女人、那孩子、戈德温全都关进一间屋子,一间光秃秃的、致人死命的房间,直截了当而又寓意深远:处于愤慨与惊讶之间的抹掉一切的一刹那。连我也一起抹掉;想到这倒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从古老而悲惨的世界里消除掉、烧毁掉。连我一起,既然我们大家都六亲无靠;想到一股幽暗的微风掠过睡眠的长廊;想到在持续的雨声中躺在低矮温馨的屋顶下:那邪恶、那不公正、那泪水。在一条小巷口站着两个人影,面对着面,互不接触;男的低声用抚爱般的细语吐露着一个又一个无法见诸文字的形容词,女的纹丝不动地站在他跟前,仿佛在回味纵欲的快感,觉得心醉神迷。也许正是在这一瞬间我们意识到,我们承认邪恶是有其逻辑形式的,我们是会死的,他想,想起了以前在一个死孩子眼睛里看到过的表情,在其他死者眼睛里看到过的神情:怒火逐渐冷却,震惊中的绝望逐渐消逝,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球体,深深地潜伏其中的是个具体而微的毫无动静的世界。

他连旅馆都不回。他去了火车站。他可以乘半夜里的一班火车。他喝了一杯咖啡,但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咖啡像个滚烫的皮球在胃里翻腾。三小时后,他在杰弗生站下车,热皮球还在他的胃里,还没有被吸收。他步行进城,穿过不见人影的广场。他想起他上次穿过广场的那个早上。在这两次之间,时光似乎从未流逝过:灯光照亮的钟面摆着同样的姿态,门洞里还是同样的像兀鹫般凶恶的黑影;这完全可能是同一个清晨,他只不过穿过了广场,转过身子,正在走回来;两者之间不过是一场梦,充满着他活了43岁才能设想的梦魇中的一切幻影,浓缩成为他胃里一团滚烫的硬块。突然他加快了步伐,咖啡像块滚烫沉重的石头在他胃里上下颠簸。

他静悄悄地走上房前的汽车道,开始闻到爬在栅栏上的忍冬花的香味。屋子黑黢黢的,一片寂静,仿佛在时光的消逝中被孤零零地困于广袤空间。草虫已进入低沉单调的吟鸣,唧唧虫声无所不在而又无处寻觅,疲惫无力,仿佛有一个荒芜而垂死的世界被遗弃在它赖以生存并呼吸的混沌流体的潮汐边沿,而这片虫声则表达了那个世界中由化学作用产生的苦痛。天穹中月亮高悬,但并无光亮;天幕下大地低卧,却并不黑暗。他打开门,摸索着走进屋子,寻找电灯开关。夜晚的声响——不管是虫鸣还是其他声音——追随着他登堂入室;他突然明白这是地球轴心处传来的摩擦声,因为时候到了,它得决定是继续旋转还是永远停止不转:一个在日趋冷却的空间中静止不动的球体,球体上像冷森森的烟雾似的缭绕着浓郁的忍冬花香。

他摸到了电灯开关,把灯开了。那张照片仍在梳妆台上。他拿起照片,捧在手里。照片没有镜框,但四周仍有镜框窄窄的压痕,印迹之中是用可人心意的明暗对照法拍摄的小蓓儿的梦幻般的面容。由于纸板对灯光的某种感应,也许由于他双手的某种难以察觉的细微颤动,由于他本人呼出的气,照片里的面庞似乎在他的手掌中呼吸着,沐浴着淡淡的强光,经受着无形无影的忍冬花缓慢而青烟似的舌喙的抚摸。花香弥漫着整个房间,浓郁得几乎看得见摸得着,照片中的小脸显得慵懒,似乎消融在肉欲的满足之中,越来越模糊不清,渐渐地淡化,在他的眼睛里像那香味本身似的留下柔和并逐渐消失的回味无穷的邀约、性感的许诺和秘而不宣的确认。

于是他明白他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了。他慌忙放下照片,冲进浴室。他在奔跑中打开浴室的门,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但他还没摸到就忍不住了,他停止摸索,向前猛扑,撞在洗脸池上,弯下腰用两臂撑住身体,与此同时,她大腿下的玉米壳发出一阵惊人的响声。她仰天躺着,略微抬起脑袋,低垂下颏,像是从十字架上取下来的人形,她注视着某种乌黑而狂暴的东西喧嚣着冲出她苍白的躯体。她赤身裸体,被仰面朝天地绑在一节平板车上,飞速穿过黑暗的隧道,黑暗犹如一根根僵硬的线在头顶上流过,耳边响起铁轮的喧闹声。平板车爬上漫长的坡道,一头冲出隧道,头顶上的黑暗这时被两行平行的跃动着的灯火撕成碎片,声音越来越强,犹如屏住的呼吸,在那停止的间歇中,她在充满苍白的无数光点的虚无之中懒洋洋地微微摇晃着。从她身下远处传来玉米壳轻微而狂暴的喧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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