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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培德喫驚地望着他,隨即突然窒息般地說:“哦,我現在明白昨天那些農夫爲什麼不讓我們到他們村裏去了。我現在全明白了,這是鼠疫啊!戈特孟,我敢發誓說,這是鼠疫!你在裏面這麼久,觸摸到死人了吧!你走開,不要到我身邊來,你一定感染了,戈特孟,對不起,我非走不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他要走了,可是朝聖的衣服被抓住了。戈特孟無言地責難他,拼命抓住他不放。
戈特孟親暱而嘲笑地說:“小夥子,你比我想像中更聰明,也許你說的是對的,現在我們該去通知附近的農家與村莊,告訴他們這地方有鼠疫。我們看看是否還能安然從這裏逃走。羅培德,我不能放你走。你瞧,我是個軟心腸的人,心軟得很,我想你方纔在屋裏已經傳染到了,要是我讓你跑掉,你會死在田野裏,孤孤單單,沒有人看見你,沒有人埋葬你——不,朋友,你想想我說的話,我不會說第二遍的,我們兩個人都一樣危險,彼此都一樣,所以我們要在一起,不是一起喪命,就是一起逃過這場該死的鼠疫。如果你先我而去,那我會把你埋葬;要是我死了,那就隨你,把我埋掉,或者不管我,這在我都無所謂。但是你不能先逃走,我們是互相需要的。現在你不用多嘴,我什麼也不要聽,到屋裏去找一個桶子,我們去擠牛奶!”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戈特孟吩咐的話,羅培德都聽從了,羅培德也不想逃了,只是安慰地說:“當你從死人家裏出來時,我起先有點怕,我不喜歡看你的臉色。我那時相信你已經感染了鼠疫,要不是鼠疫,你的臉怎會不同呢?你在那裏面看到的是這樣可怕嗎?”
“不可怕的,”戈特孟猶豫地說,“我在裏面看見的無非都是你我與所有的人都會發生的事,即使我們不得鼠疫,遲早也總會發生這種事的。”
他們繼續流浪在黑死病蔓延的土地上,好些村莊都不許陌生人進去,但也有些地方卻通行無阻。許多農家已經遷離了,許多屍體尚未埋葬,田野荒蕪,房舍敗壞,沒人擠奶的牛在欄裏飢餓地鳴叫,家畜在田野上亂跑。他們兩人擠了好多牛與山羊的奶,也餵了牛羊,在林邊殺了小羊與小豬果腹,從沒有主人的地窖裏拿出酒來啜飲,過着富足的生活,食物都不虞缺乏,可是滋味卻走了樣。羅培德生怕得傳染病,看見屍體就噁心,經常怕得要命;他總以爲已經染上了病毒,把手與頭長久地燻在煙火裏(認爲這樣可以治病),甚至睡眠時都在撫摸手腳肩臂,看看有無疙瘩。
戈特孟時常責罵他,嘲笑他。他說他不怕,也不噁心;戈特孟爲這種巨大的死亡情景所吸引了,緊張而懨悶地穿過死亡的大地,只見死屍累累,滿目淒涼,連他的靈魂都害怕了,心內如同刀割。他有時又看見永恆之母的姿態,那是一副發青的巨大面容,有着美杜薩(譯註:Medusa,希臘傳說中的怪物,是Gongon三姐妹之一——蛇發人面的魔女)的眼睛,以充滿苦惱與死亡的微笑瞪視着他。
那時他們來到一個市鎮,全鎮都封鎖了,從市鎮的大門口起圍着整個城牆,築了一條有房屋般高的防禦走廊,可是上面沒有守望的人,那開放着的大門口也沒有人。羅培德不肯進去,也堅持不要他的同伴進去。這時他們聽見鐘鳴聲,從門裏走出一個手持十字架的僧侶,他的背後隨着三輛運貨車,由兩匹馬和幾頭牛拖拉着,車上滿堆屍體。有幾個穿着奇異大衣,用頭巾包着臉的男人隨車而行。
羅培德臉色發青,戈特孟跟在屍車後,保持一點距離走了兩三百步,到的地方不是公墓,而是曠野中的一個洞穴,只有三鋤頭深,但卻如大廳一般大。戈特孟站着看那些男人如何用竿與鉤篙把死人從車上拖下來,成堆丟進大洞穴裏,又看僧侶如何把十字架在上面擺動,那些男人在墓穴四周燃起大火,然後如逃亡一般默默地跑回鎮上去,沒有人把土填到墓上去。戈特孟往下一看,裏面約莫堆有五十具屍體,其中有許多是赤身露體的,一些人手腳僵硬地突出於空中,猶如在訴苦一般,有一件襯衣在風中微微地飄動。
當他退回來時,羅培德幾乎要跪下來,懇求他立刻離開。的確,這是相當合理的,他看見心不在焉的戈特孟眼光無神地凝視着,一副可怕的樣子,滿懷強烈的好奇心。羅培德無法阻止戈特孟,看着他默默地獨自走進市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