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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尼克有一種突出的稟賦,可以使他的學生和職員各展其長,以爲教會服務。他爲各種任務和各種職位遴選人才,特別細心。他爲部下所作的報告,顯示他的判斷十分深切,尤其是對性格的觀察,特別敏銳。其他的官員時常向他請教如何處理性格上的問題。譬如前任音樂導師的那位最後得意門生彼特洛斯,即是一例。這個青年人是個典型的安靜熱狂者,伺候前任導師時扮演伴侶、護士,兼信徒的角色,扮得非常之好。但當前任導師辭世而他所扮的這個角色自然終止之後,他卻陷入了一種憂鬱症的境地。當然,這不但可以諒解,亦可稍予容忍。但不久之後,他這個毛病變得愈來愈糟,以致引起了蒙特坡現任音樂導師魯德威格的嚴重關切。因爲他賴着要繼續留在已故導師臨終時所住的茅舍之中。他守護着那個茅屋,小心謹慎地使得其中的傢俱和佈置保持原來的樣子,尤甚於此的是,他要將這位導師過世時所住的那個房間當作一種聖堂,而將其中的安樂椅、臥榻,以及芒琴,視爲一些聖物。除了照顧這些遺物之外,他的唯一活動就是守護他所敬愛的先師的墳墓。他認爲他的終生天職就是永遠崇拜這個死者,永遠看守與這個死者生前相關的地方,就如他是一個照顧聖堂的忠僕一樣。他也許要眼看着這些處所變成朝聖的地方吧!送葬之後,起初幾天他不喫東西,接着就以導師臨終前幾天所用的微量食物爲限。看來他似乎走火入魔,大有效法導師,隨他同赴黃泉的意欲。但因他難以如此繼續下去,於是便改變做法,而以這些庵堂和墓園的永久看守人自任,作爲永久的紀念。由此看來,顯而易見的是,這個天生頑固的青年,在有過一度特殊的地位之後,如今因爲想要繼續守住那個位置而不欲恢復日常的生活義務;毫無疑問,他已暗自感到他已不再能夠勝任那些事情了。“順便一提:奉派伺候先師的彼特洛斯那個傢伙發瘋了!”費羅蒙蒂在寫給克尼克的一紙便函中如此尖刻地報告道。
嚴格說來,蒙特坡的音樂學生髮生什麼問題,華爾茲爾的珠戲導師大可不必煩心,不必因了多管閒事而加重本身的責任負擔。但事情愈來愈糟,那個青年終於不得不被迫遷出那個茅舍了,而他的激動卻並未因爲時間的拉長而消退。他仍在哀傷之中,心情混亂到了避不見人的地步,乃至無法接受一般的犯戒處罰。由於他的師長知道克尼克對他頗有慈心,因此,音樂導師辦公室裏的人就向他叩教並要求排解,同時將這個犯戒的學生送到療養院的密室中加以監視。
克尼克本來不願介入這件麻煩的事情,但因他曾爲這件事動過腦筋,故而決定助他一臂之力,就鄭重地接了下來。他提議將彼特洛斯置於他的翼護之下,以便相機而行,但必須不將他當作一個常人看待,並准許他單獨出外旅行,以便作爲一種試驗。他給音樂導師辦公室寫了一封信,信裏附了一紙簡單懇切的邀請函,邀請彼特洛斯到華爾茲爾略事盤桓,並且暗示他希望一敘前任音樂導師臨終之前幾天的情形。
蒙特坡方面的醫生勉勉強強地同意了這個辦法。克尼克的邀請函轉到這個學生的手中,結果正如克尼克所預料的一樣,對於這作繭自縛的青年而言,最受歡迎、求之不得的事情,莫如趕快逃出這種可悲的困境。彼特洛斯不但當下同意了這個邀請,同時也接受了適量的餐飲,而於得到旅行許可後,立即徒步出發。他在良好的情況之下到了華爾茲爾。由於克尼克吩咐在先,大衆對他那種神經質的舉止都只當視而不見。他被安插在來檔案室查考資料的外賓當中,使他感到,既沒有被人看作罪人或病人,也沒有被視爲超於常情的人物。畢竟說來,他還沒有病到不能欣賞此種愉快氣氛的程度,因此,他也就踏上了這條爲他鋪好的重返人生的道路,儘管在他初到的幾個星期之間,對於珠戲導師而言,他仍是一個不小的累贅。克尼克假裝派他一件差事,要他在嚴格的督導下將先師所做的最後音樂演習和研究記載下來,並且要他在檔案室做些小小的常規工作,藉口說是目前檔案室人手不夠,一時忙不過來,如果他願有暇時去助一臂之力,真是再好不過。
簡而言之一句話,這個暫時誤入歧途的學子又被導上了正路。等他逐漸安靜下來,並且似乎可以適應教士生活之後,克尼克便開始對他施展一種直接的教育影響。這位導師以一系列簡潔的談話解除了這個青年的妄想:將已故的音樂導師當作一種偶像崇拜的對象加以崇拜,在卡斯達裏,既不是一種宗教行爲,也不是一種合乎情理的勾當。不過,儘管他看來似乎已經痊癒,但因他仍然害怕返回蒙特坡,於是,克尼克便給他委派一個職位,要他在一所英才學校擔任低年級助理音樂教師。有了這樣一種職掌或資格,從此之後,他的行爲也就變得頗爲令人滿意了。關於克尼克所做的精神治療和陶冶感化工作,我們還可以舉出其他許許多多的實例。但更重要的是,有不少年輕學生,由於受到他的人格薰沐,因而克服生活上的障礙,體會卡斯達裏的真正精神,恰如克尼克本人當年受前任音樂導師的人格感化一般。所有這些例子都可證明:這位珠戲導師什麼都是,就不是一個問題人物;所有這些情形,莫不證明他是一個健全而又均衡的人。不過,他如此好心盡力幫助性情欠穩而又危險的人物,例如彼特洛斯和德古拉略斯等人,卻也暗示了他對卡斯達里人所患的此類病症或其易感特性具有一種高度警覺的感受能力。這表示出,自從他第一次“覺醒”之後,對於卡斯達裏生活中固有的問題和危機,一直保持着警醒的感應。不用說,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不假思索地或自以爲是地拒絕正視此等危機,唯有大勇不忮的他無法任其發展。在絕大多數當權同事當中,他可以說是一個不同流俗的人,因爲,他的同事雖也看出這些危險,但原則上卻又視之爲空穴來風。他不但看出這些問題的發生,並且因爲他熟知卡斯達裏的早期歷史發展而將處於此類危險當中的生活視爲一種奮鬥,而這也是他已證實的一點。他喜歡面對危險,而絕大多數的卡斯達里人,卻把他們的社區和他們在這個社區裏面所過的生活視爲一首純粹的田園詩。此外,他還從約可伯斯神父縱論本篤會教團的著作中吸收了這樣的觀念:應將教會視爲一個戰鬥的社羣,並將虔誠視爲一種戰鬥的態度。“不知妖魔鬼怪爲何物,”某次,他如此說,“不與妖魔鬼怪周旋到底,便沒有什麼尊貴而又高尚的生活可言。”
在我們這個教學區域之中,佔據高位的人士之間很難見到顯然的友誼表現。因了這個緣故,當我們發現克尼克在就任珠戲導師的最初幾年竟未與他的任何同事建立這樣的關係時,也就不足爲怪了。他不但打從心底喜愛在科柏翰任教的那位古典語言學家,對於教會組織的董事們亦有深切的敬意。但在這些關係中,個人的感情幾乎都被排除了,私下的關切幾乎都被表面化了,以致超過公務合作的親密關係幾乎都無從建立了。雖然如此,但也有這樣的一種友誼確確實實地在發展着。
由於教育委員會的祕密檔案非我們所可得而窺視,因此,克尼克出席會議時的態度如何或怎樣投票,就只有從他偶爾對朋友所作的談話之中去推斷了。在他上任之初,每逢出席此類會議時,他都保持沉默,後來他雖開口說話了,但那似乎也是難得一見的事情——除非他本人必須提出某種動議。有人述及,他很快就學會了教階組織高層人士的傳統語調,並以優雅、巧妙,以及機智的態度加以運用。如衆所周知,我們教階組織的頭頭們、教會組織的導師們和董事們,都以一種小心演示的儀式做法彼此相待。尤甚於此的是,他們彼此之間的異議愈多,爭論的問題愈大,就愈是小心謹慎地運用老練而又嚴格的禮數,不知始於何時,但這已經成了他們的習慣、傾向,甚或祕密的規則。這種禮式大概是從過去的儀式及其可能含有的其他功用一齊傳了下來,主要的目的系被作爲一種安全氣閥或活門加以運用。討論報告時運用極爲禮貌的語調,不但可使當事人避免情緒發作,有助他們保持無懈可擊的氣度,而且可以維護教會組織和高層當局者們本身的尊嚴。它爲他們穿上大禮長袍,並以神聖面紗將他們遮掩起來。毫無疑問的,這就是此種互相恭維的微妙藝術的理論基礎或根本理由了——儘管成了學生不時取笑的對象。在克尼克當權之前,他的前任湯瑪斯·馮·德爾·卓夫導師,就曾是此道的一位特別受到欽慕的大師。實在說來,就此而言,克尼克既算不上他的繼承人,更不是他的師法者,但更甚於此的是,他是禮儀之邦的一個信徒,因此,他的禮法就較圓融而少譏諷。雖然如此,但在他的同事之間,他也被視爲此種禮術的能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