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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有二十分鐘沒有任何聲響。康奇斯洗完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接着便是一片寂靜。寂靜持續的時間很長,後來我終於撐不住,感到馬上就要睡着了。但是就在這時寂靜被打破了。他開門又關門,動作很輕,但不是偷偷摸摸。我聽見他下樓去了。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了,我坐起來,下了牀。
音樂聲又起,但這一回是從樓下傳來的古鋼琴聲。敲擊發出的音樂隱隱約約地在石頭房子裏迴響。有好一會兒我感到失望。似乎僅僅是因爲康奇斯睡不着覺或者傷心,彈琴給自己聽。但是後來傳來了一種聲音,使我立即迅速跑到門邊。我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樓下的門一定也是開着的,因爲我可以聽到古鋼琴機械裝置的撞擊聲。但是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幽靈般淡悠悠的八孔豎笛聲。我知道不是留聲機放出來的聲音,是有人在吹奏。樂聲停了,再次吹響時變成了更快的6/8拍節奏。豎笛聲悠揚迴盪,吹錯了一個音符,又吹錯了一個,儘管演奏者顯然技巧嫺熟,能吹出很專業的顫音和裝飾音。
我光着身子走到樓梯口,從欄杆上往下看。音樂室外面的地板上有淡淡的光亮。我可能只打算聽一聽,不下樓去,但這樣光着身子實在太不像話了。於是我穿上套衫和褲子,光着腳爬下了樓梯。豎笛聲停了,我聽到了翻動紙張的窸窸聲——是從樂譜架上傳來的。古鋼琴開始彈出一個長段落,一個新樂章,雨絲一般溫柔,樂聲悄悄瀰漫了整座房子,神祕而遙遠,十分和諧。豎笛也參加了進來,以慢板式的緩慢和低沉開始,曾一度吹走了調,後來又恢復正常。我踮着腳尖走到敞開的音樂室門口,但是我在那裏止住了腳步——感到自己像孩子一樣,過了就寢時間還出來淘氣。門大開着,但它是開向古鋼琴的,我從門縫朝裏看,視線被一個書架的末端擋住。
音樂停了。有椅子移動的聲音,我的心急速跳動。康奇斯用低沉的聲音說出了一個聽不清楚的單詞。我把身體緊貼在牆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站在音樂室的門邊。
是一個苗條的姑娘,和我差不多一樣高,二十歲出頭。她一隻手裏拿着一支豎笛,另一隻手裏握着一把深紅色的樂器專用小絨毛刷。她穿一件寬領、藍白條紋連衣裙,兩臂裸露。有一邊的肘部上方戴着臂鐲,裙子幾乎長及腳踝,底部收窄。她的臉漂亮而迷人,但完全沒有曬過太陽,不施粉黛。她的頭髮,她的外形,她筆直的站立姿勢,一切都是四十年前的樣式。
我知道自己認爲眼前的姑娘就是莉莉。顯然就是照片中的那個姑娘,特別是珍品櫃上的那張照片。波堤切利式的臉,灰紫色的眼睛。眼睛特別美,很大,橢圓形的眼眶稍稍彎曲,柳眉杏眼,孤傲冷漠,給她的臉平添一種天然的神祕,否則她的臉就會變得平淡無奇不完美了。
她立即看到了我。我一動不動地站在檀香木地板上。起初她似乎和我一樣感到驚奇。後來她的大眼睛迅速而神祕地轉向坐在古鋼琴前的康奇斯,然後又回過頭來望着我。她把絨毛刷舉到嘴脣處,輕輕搖了搖,示意我不要動,不要說話,她自己笑了。像一幅風俗畫——神祕。勸告。但是她的笑很奇怪,她似乎是在跟我分享一個祕密,而這個祕密是我們兩個人共同抱有的幻想,不屬於那個老頭子。她的嘴也很有特色,鎮定又頑皮,既神祕莫測又像要揭開謎團,既裝模作樣又像承認在裝模作樣。她又回過頭去偷偷看了一眼康奇斯,然後往前探出身子,用絨毛刷的末端輕輕捅了一下我的手臂,好像是叫我離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