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列耶夫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後來我站起來,來回走着下達命令,查看人員,調試瞄準器,而自己則一直在想:兒子爲什麼沒有睡覺?關於這事兒,有一次我問馭手,他也久久而仔細地對我解釋了什麼,而且我們兩個人都點了點頭。他還笑了,可是他左邊的眉毛抽搐了,一隻眼睛對後面什麼人狡黠地眯了眯,而朝後面所看到的是誰的鞋後跟——此外再沒有什麼了。
這時已經天亮了,突然間掉起了雨點。這雨——和我們那兒的一樣,是些最普通的小水珠子。它下得這麼突然和不是時候,我們大家又都那麼怕被淋溼,以致都丟下炮,停止了射擊,開始找個隨便什麼地方躲起來。和我剛說過話的那位馭手爬到炮架旁邊,湊合着把身子蜷縮在那兒,也顧不得自己分分秒秒都會被壓死。胖胖的炮兵士官不知爲什麼開始去脫一個死者的衣服,而我則在連裏急急忙忙走來走去尋找什麼東西——不知是風衣還是雨傘。由於飄過來一片雲,雨下大了,於是整個茫茫的空間裏頃刻之間變得異常地寂靜。一枚發射晚了的榴霰彈尖叫了一聲炸裂開了,然後變得太安靜了——靜得啊,連胖胖的炮兵士官的打呼嚕聲以及雨珠子落在石塊和炮上的聲音都聽得見。這種平靜的淅淅瀝瀝的碎雨聲使人想起秋天,而土地淋溼後的氣息和寧靜——彷彿剎那間打斷了這場血淋淋的和野蠻的噩夢,於是當我瞧了一眼被雨水澆溼的發亮的大炮時,它突然荒唐地使人回想起某種親切、靜謐的東西,有些像自己的童年,也有些像初戀。然而,遠處傳來特別響亮的第一發射擊聲,迷人的寂靜瞬間消失了;大家和突然躲起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從自己的掩體裏爬出來;肥胖的炮兵士官對着一個人大叫大喊;轟隆一聲炮響,接着又是一聲,血淋淋密匝匝的濃霧又重新遮住了受盡折磨的大腦。所以,誰也沒有覺察到雨什麼時候不下了;我只記得水怎麼從被打死的炮兵士官,從他那張肥肥胖胖髒兮兮發黃的臉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淌——顯然,這次的雨連續下了好長時間……
……我面前站着個年輕的預備役士官生,他把一隻手舉到制帽上敬禮,同時報告說,將軍懇求我們只堅持兩小時,到那時一定會有增援部隊來。我心想着我的兒子爲什麼沒有睡覺,回答說要堅持多久我就堅持多久。但這時不知爲什麼他的臉使我發生了興趣,大概是因爲它蒼白得非同尋常和令人喫驚吧。我沒有見過比這張臉更白的了:甚至死人的臉都要比這張年輕的、還沒有長鬍子的臉多一點光澤。該是他到我們這裏來的一路上給嚇壞了,卻沒有能恢復過來;後來,他那隻手一直貼在帽檐上,爲的是用這個習慣的和簡單的動作,驅散那令人心驚肉跳的恐懼。
“您害怕?”我捅了捅他的一隻胳膊問。但那隻胳膊像根木頭,而他則一聲不吭地微笑着。更確切點說,他臉上參與微笑的只有他的抽搐着的嘴脣,一雙眼睛裏卻只有青春和恐懼——別無其他。“您害怕?”我親切地重複問道。
他的嘴脣在抽搐,竭力想說出話來;就在這一瞬間,發生了某種讓人莫名其妙的、古怪得出奇的和超尋常的情況。一股暖風吹到我的右臉頰上,使我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在我眼裏剛剛還是蒼白的這張臉上出現了一道短短的、圓頭的、紅色的玩意兒,不知從哪裏流出一道血,就像用一隻去掉塞蓋的瓶子在蹩腳的招貼畫上畫畫。而那微笑,通過短短的紅色的流淌的玩意兒仍在繼續,一種瘋狂的笑——紅笑。
我認識了它,這種紅笑。我一直在尋找,終於找到它了,這紅笑。現在我清楚了,所有這些畸形醜陋、支離破碎和古怪的軀體是什麼意思。這是紅笑。它在天空中,它在太陽裏,而且它將很快流散開來,流遍整個大地,這種紅笑!
而他們,清清楚楚而又視若無睹,像一些夢遊病人……
<strong>片斷三</strong>
……瘋狂和恐懼。
人們在講述我們和敵方的軍隊裏都有很多人患了精神病。我們這裏設立了四個精神病房。我在司令部的時候,副官帶我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