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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突然大吼一聲,把兩個手掌慢慢從臉上放下來。
屋子裏漆黑一片。他一邊用緊張、遲鈍的目光凝視着面前的這片黑暗,一邊慢慢伸出一隻手去摸電燈開關,把燈扭亮。然後,他站了起來,便鞋也沒有穿,光着腳,踩着地毯,在陌生的臥室裏走了一圈,找到了壁燈的開關,把壁燈也開亮了。屋子裏立刻變得又亮堂又舒適,只有亂糟糟的牀鋪和拖到地板上的被子說明某種恐懼還沒有完全消失。
他穿着睡衣,由於坐臥不安,一部絡腮鬍子弄得亂蓬蓬的,兩眼露出氣呼呼的目光,此刻,部長大人的模樣跟任何一個因爲失眠和嚴重的氣喘而肝火大發的老頭子沒有什麼兩樣。彷彿是人們爲他所準備好的死亡,把他剝得一絲不掛,露出了原形,使他平日那種威風凜凜的華貴氣度一掃而光——簡直叫人難以相信,這樣一個人會擁有那麼大的權勢,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常人的軀體竟就是他的軀體,而這個軀體已註定要在炸彈的轟隆聲中和烈焰中血肉橫飛,死於非命。他沒有穿好衣服,卻也並不感到冷,就近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用一隻手支着鬍子亂蓬蓬的臉,直愣愣地盯着飾有雕花的陌生的天花板,平靜地沉思起來。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是這個使他這麼害怕,這麼激動!原來是因爲這個原因死亡才站在角落裏,窺伺着他,怎麼也不肯離開。
“蠢貨!”他輕蔑地、狠狠地罵道。
“蠢貨!”他把頭稍稍朝門轉過去一點,粗着喉嚨又罵了一句,爲的是讓有關的人能聽到他的詈罵。他這是在罵那些剛剛還被他稱讚爲好樣的人,罵那些爲了討好他而把密謀行刺他的事過於詳細地報告給他聽的人。
“是啊,當然啦,”他沉思着,突然他的思路變得清晰起來,“這是因爲人家把死期告訴了我,我知道了死期,所以我感到害怕。要是我啥也不知道,我就會消消停停地喝咖啡。可是喝完咖啡之後,自然是死亡——但是,難道我這麼怕死嗎?我腎臟有病,總有一天要死的,然而我並不害怕,因爲我不知道確切的死期。可這些蠢貨卻告訴我:‘下午一點鐘,大人!’這些蠢貨還以爲我聽了準會感到高興呢;其實不然,非但我並不高興,而且死亡待在角落裏賴着不走了。它不走,全要怪我的思想。其實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知道要死。一個人要是確切無誤地知道自己在某日某時將要死去,他就會活不下去。可這些蠢貨卻告訴我說:‘下午一點鐘,大人!’”
他的心情突然輕鬆愉快起來,好像有誰對他說他是長生不老的,是永遠不會死的,他重又覺得自己在這羣毫無意義地執拗地企圖窺探未來的奧祕的蠢貨中間是個堅強有力的聰明人,他現在以體弱多病、飽經世故的老人的那種憂傷的想法認爲還是渾渾噩噩的好。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禽獸,都不該知道自己的死期。前不久他得了一場病,醫生說他快要死了,應該安排一下後事,可他卻不相信,後來,果然活下來了。年輕的時候他有一次誤入了歧途,決定以自殺了此一生,連手槍都準備好了,遺書也寫了,甚至自盡的時間都確定好了,但到了最後一剎那間,突然改變了主意。從來都是這樣,在最後的一剎那間可能會發生變化,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正因爲如此,誰也不能斷言自己在什麼時候準定會死。
“下午一點鐘,大人!”那些可愛的蠢驢告訴他說。他們這樣告訴他是因爲死亡已經預先被排除了,然而他卻因爲知道了可能的死期而驚恐不安。有朝一日,他完全有可能被人殺死,但是明天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明天不會發生了,所以,他儘可以像一個長生不老的人一樣,放心睡覺。這些蠢貨竟然不知道,當他們懷着白癡式的感情告訴他“下午一點鐘,大人!”的時候,他們推翻了一條多麼重要的法則,捅出了一個什麼樣的窟窿!
“不,不是在下午一點鐘,大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