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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
那時我有什麼能力自衛呢?我有的不過是幾隻潔白、漂亮、尖利的牙齒,只能用於接接吻而已。試問,我那時有什麼能力自衛?只是到了今天,我的頸項才負荷着這個沉重得出奇的頭顱,我的目光才凜然不可違逆,筆直地向前諦視,而當初我的頭是輕的,眼神是溫順的。那時我還未生有毒液。嚯,我現在的腦袋可真沉,要撐起它真不容易!唉,我的目光使我疲憊不堪,我的額上壓着兩塊石頭,這就是我的眼睛。儘管這兩塊熠熠閃光的石頭是價值連城的寶石,然而較之當初溫順的眼睛,它們重得可怕,壓迫着腦髓……我的頭顱真沉呀!我諦視着,晃動着,在一片綠霧中,我看到了你——你離我那麼遠。再走近些。
你看到了嗎:即使在悲痛欲絕的時候,我也是美麗動人的,愛情使我的目光滿含着憂思。來,看着我的瞳仁,我可以使它縮小,也可以使它擴大,還可以賦予它奇光異彩,使它宛若夜幕中明滅閃爍的星辰,宛若各種各樣璀璨生光的寶石:鑽石,翡翠,黃玉,紅寶石。鎮靜地看着我的眼睛:這是我,女王,在戴上我的王冠,至於那在閃爍、燃燒、墜落,令你失去智慧、意志、生命的,則是毒液。是我的一小滴毒液。
怎麼會生出毒液來的?我不知道。我本人是決無害人之心的。
過去,我曾受盡苦難。可我默不作聲。我潛伏起來。我匆匆躲避,只要能夠躲避,我就迅速遊走。但是誰也沒見到我哭過,我不會哭;我只是越來越急速、越來越婀娜地跳我靜悄悄的舞蹈。我獨自在死寂之中,獨自在榛莽之中,懷着一顆憂傷的心跳舞,可是他們卻憎惡我動作急速的舞蹈,寧願把舞姿曼麗的我活活打死。可突然間,我的頭顱變沉了——真是咄咄怪事!——突然之間就變沉了。那頭顱仍然那麼小巧而漂亮,仍然那麼聰穎而漂亮,可是突然變沉了,沉得可怕,把頸子都壓彎到了地上,使我痛徹心扉。如今我多少已習慣了,可當初我卻無法行動自如,只覺得一陣陣劇痛。我以爲我病了。
可是突然……再走近些。鎮靜地看着我的眼睛。輕點,輕點,輕點。
可是突然,我的目光也沉重起來,變得專注、古怪……我嚇壞了!我想斜睨人家一眼,我想回眸一視,可是辦不到,我只能筆直地朝前看,我的目光越來越銳利,越來越冷酷,好似石頭一般。鎮靜地看着我的眼睛。不但我的眼睛變得像石頭一般冷酷,而且一切東西,經我一看,也無不化爲冷冰冰的石頭。鎮靜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愛你。你可不要嘲笑我出於對你的信賴而作的自述,我可要生氣的。我每一個小時都要把我多情的心扉開啓一次,然而我總是枉費心機,我是孤獨的。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親吻是那麼纏綿悱惻,經此一吻,就和我的所愛永訣了,於是我又得去另覓愛情,然而不管我怎樣傾吐情愫,聽者都不爲所動,我又無法把心掏出來給他看,而毒液卻折騰得我精疲力竭,頭顱又沉重得可以。不是嗎,我即使陷於絕境時也是楚楚動人的?再走近些。
我愛你。
有一回,我在林中腐臭的沼澤裏沐浴——我喜歡清潔,這是出身高貴的標誌,我是經常洗澡的。那回,我一邊洗澡,一邊在水中婆娑起舞,看到了我映在水中的身姿,於是就像歷來那樣,深情地愛上了我自己。我是那麼地喜愛美麗和聰穎的東西!猛然間,我發現在我前額上那些生來就有的花紋中,多了一個古怪的新標記……會不會就是因爲這個標記,我的目光才變得沉重,變得如石頭一般冷酷,我嘴裏纔會有這種甜津津的味道?就在我前額的這個地方多了一個黑乎乎的十字架,就在這裏——你看呀!再走近些。多奇怪呀,不是嗎?可當時我對此並不理解,只是覺得高興:多些妝飾有什麼不好。可是就在那一天,就在出現十字架的那個最可怖的一天內,我的第一次親吻也成了最後一次親吻——我的吻成了致人於死命的吻。天地間,獨有我的吻是致人死命的!致人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