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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首和歌可知,當時從京都市內騎馬便可去山莊,說明不算太遠。恰巧滋干時常去拜訪住在叡山橫川旁的定心房良源,聆聽佛教教理,他在返回時如果取道雲母坂下山的話,就能去到山腳下母親居住的村莊。他確實也經常從山上滿懷思念地眺望西坂本的天空,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走去過,但每次他都制止住自己,故意選擇別的路下山。
又過了幾年後的一個春天。滋幹在橫川的良源定心房借宿一夜,第二天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離開了那裏,從峯道經西塔,過講堂,來到根本中堂的十字路口時,忽然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去雲母坂的山路。說是“忽然”,但並非偶然起了這個念頭的。以前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要走這條路,可每次都抑制住了自己的衝動,而這一天正值陽春三月,雲霞繚繞山間,景色十分誘人,所以竟忘情地想逍遙自在一番。雖說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辦,但從這條路下山就會走到西坂本,所以也不能說他沒有一點想要看看母親住在什麼地方之類的念頭。
滋幹走上坡路時太陽稍稍西斜,走過水吞嶺的地藏堂附近時聽到音羽瀑布的聲音,快走到山腳下的時候,一輪皎潔的月亮不知何時已掛在了天邊。壬生忠岑的和歌中有這樣一句:
飛瀑流逝已經年,黑跡歷歷閱滄桑。
詠的便是這個瀑布。瀑布最後歸於音羽川,山路正是沿此河流而下,滋幹順着河流信步前行,來到一個低矮的籬笆院子前,透過裏面的樹木,可以看見一座別墅樣的房子。滋幹從塌落的圍牆處跨進去,往裏走了幾步,環顧四周,陰森森的不像有人居住。房子的東邊聳立着比叡山綿延的羣峯,西邊平緩的坡面上挖有池塘、砌有假山、引有流水,庭園的風雅依然可見往日的奢華,而今破敗荒蕪,地面雜草叢生,藤蔓像網一樣纏繞着樹幹。
這裏靠近高山,加上樹木繁茂,陽光很稀薄,而且又是黃昏,空氣冷颼颼的。滋幹踏着去年的落葉,走近一座貌似上房的建築。房屋已成廢屋,拉門緊閉着,雖是傍晚,卻沒有一絲燈光。滋乾坐在臺階上休息了一下,發現有個邊門的合葉壞了,一扇門開着,便進去瞧了瞧,裏面黑黢黢的,散發着潮溼的黴味兒。滋幹猜想,這兒以前是誰的住處呢,會不會是已故中納言的山莊呢?大概是中納言死後無人居住,任其朽爛下去吧。如果是這樣,曾經和中納言一起生活在這個山莊裏,中納言死後在這附近結庵的母親,現在恐怕就住在這一帶吧?即便是棄世出家,一個女人也不可能住在這樣寂寞的地方啊……滋幹這樣想着,沉浸在靜謐的世界中。四周的陰暗和靜寂越來越濃,一想到這裏是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滋幹還是不忍馬上離去。
這時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其中還夾雜着貓頭鷹的叫聲。他慢慢站起身,尋着這聲音沿人工水流繞過池塘,翻過假山,穿過樹叢,一直往前走,果然看見山崖上掛着一條瀑布。山崖足有七八尺高,並不是陡峭的斷崖,平緩的斜壁上四處擺放着奇異的石頭,這是爲了使瀑布蜿蜒流過石頭中間時泛起白沫。崖上楓樹和松樹探出參差的枝幹,遮蓋在瀑布上方,但這瀑布一定是從剛纔那條音羽川引來的水,注入這圍堰之中的。這時滋幹不由想起那首伊勢和歌“瀑布引自音羽川”來,所說的瀑布無疑是這裏了,因此這山莊是已故中納言的別墅已經確鑿無誤了。
滋幹見天色更加昏暗下來,水面已漸漸看不清楚,覺得該離開這裏了,可又有些依依不捨,就跳着邁過水邊的石頭,朝瀑布流下來的方向走去。那邊好像已經出了別墅之外,泉石的模樣也沒有了人造庭院的風情,變成了粗俗的山路。這時,忽見前面溪岸邊的山崖上,有一棵大大的櫻樹盛開着爛漫的櫻花,彷彿要把與籠罩四周的夜色趕走一般。紀貫之有一首詠紅葉的和歌“開在深山無人賞”,此時此刻,在那山谷裏,不爲人知的報春之花,也必定是“夜之錦繡”了。這櫻樹正長在路邊稍高的地方,只有這一棵鶴立雞羣般高高聳立,伸展開傘一樣的枝幹,把它的周圍映照得紅豔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