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你不想問問我喜歡你什麼地方嗎?”老人戲弄地說。
“算了,不說了。”
然而,江口被那個女人問到“喜歡我嗎”的時候,他明確地回答說喜歡。這三年來,直到今天,江口老人也沒有忘記女人的這句話。那女人生了第三胎以後,她的身體是不是還像沒有生過孩子一樣呢?江口追憶並懷念她。
老人幾乎忘卻了身邊熟睡不醒的姑娘。然而,正是這個姑娘使他想起神戶那個女人來。姑娘的手背放在臉頰上,胳膊肘向一邊張開,老人覺得有點礙事,就握住她的手腕,讓她的手伸直放進被窩裏。大概電熱毯太熱,姑娘整隻胳膊直到肩胛都露在外面。那嬌嫩勻圓的肩膀就在老人眼前,近得幾乎障目。老人本想用手心去撫摩並握住這勻圓的肩膀,但又止住了。肩胛骨和上面的肌肉都裸露着。江口本想順着肩胛骨撫摩下去,但還是又止住了。他只把披在她右頰上的長髮輕輕地撥開。四周深紅色的天鵝絨帷幔承受着天花板上微暗的燈光,映襯着姑娘的睡臉,使它顯得更加柔媚。她的眉毛未加修飾,長長的眼睫毛長得十分整齊,用手指就能捏住似的。下脣的中間部位稍厚,沒有露出牙齒。
江口老人覺得在這家客棧裏,再沒有什麼比這張青春少女天真的睡臉更美了。難道它就是人世間幸福的慰藉嗎?任何美人的睡臉都無法掩飾年齡。即使不是美人,青春的睡臉也是美的。也許這家挑選的就是睡臉漂亮的姑娘。江口只是靠近去觀賞姑娘那張小巧玲瓏的睡臉,自己的生涯和平日的勞頓彷彿都柔化消失了。僅僅帶着這份心情服下安眠藥入夢,也無疑會度過一個得天獨厚的幸福夜晚。不過,老人還是靜靜地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地躺着。這姑娘使他想起神戶那個女人,也許還會使他想起別的什麼。想到這些,他又捨不得入睡了。
神戶那個少婦迎接了闊別兩年歸來的丈夫,馬上就懷了孕,這種突如其來的想象,自己還認定是確實無疑的事實,而且這種類似必然的真實感突然離不開江口老人了。那女人與江口私通生下的孩子,不會使人感到恥辱,也不會使人感到齷齪。實際上,老人感到應祝福她的妊娠與分娩。那女人體內孕育着新的生命。這些想象,使江口越發感到自己老矣。然而,那個女人爲什麼毫無隔閡和內疚,溫順地委身於自己呢?在江口老人近七十年的生涯中,好像還沒發生過這種事。那女人身上沒有娼婦的妖氣,也不輕狂。比起在這家躺在奇怪地熟睡不醒的少女身旁,毋寧說江口與她在一起更沒有負罪感。到了早晨,她利落地趕緊返回小孩子所在的家,江口老人心滿意足地在牀上目送着她離去,心想,這可能是自己與年輕女人最後一次交歡了,她成了他難以忘懷的女人。那女人恐怕也不會忘記江口老人。彼此都不傷害對方,即使終生祕藏心底,兩人也不會忘卻彼此吧。
然而,此刻使老人想起神戶女人的,是這個見習的小姑娘——“睡美人”,這也是奇妙的。江口睜開眼睛,用手輕輕撫摩小姑娘的眼睫毛。姑娘顰蹙雙眉,把臉側了過去,張開了嘴脣。舌頭貼在下顎上,像鬱鬱不樂似的。這幼嫩的舌頭正中有一道可愛的溝,它吸引住了江口老人。他窺視姑娘張開的嘴。如果把姑娘的脖子勒住,這小舌頭會痙攣嗎?老人想起從前曾接觸過比這個姑娘更年輕的娼妓。江口沒有這方面的興趣,但有時應邀做客,是人家給安排的。記得那小姑娘的舌頭又薄又細長,顯得很溼潤。江口覺得沒意思。街上傳來了大鼓聲和笛聲,聽起來很帶勁。好像是個節日廟會的夜晚。小姑娘眼角細長而清秀,一副倔強的神色,她對客人江口心不在焉卻又浮躁。
“是廟會吧。”江口說,“你想去趕廟會吧。”
“呀,您真瞭解情況嘛。是啊,我已經跟朋友約好了,可是又被叫到這兒來。”